木制嫁妆与小烤火盆

文摘   2024-12-30 00:00   海南  

拜读大悟县人大常委会、大悟县农耕文化编纂委员会编纂的《大悟农耕文化》一书,掩卷之后,引起我对家乡农耕文化的美好回忆。

开篇这些照片,有好多已经很难见到实物了。《大悟农耕文化》找到这么多的农具、家具,非常不容易。这些珍贵的照片,为我们留住了一段过往的农耕历史,留住了缠绵的记忆,也留住了乡愁。

每个人都有乡愁,每个人的乡愁都是不一样的。一间老屋,一块稻田,一方水塘,一棵老树,一眼古井,一座石桥,一件农具、家具,一阵飘来的稻花香气,一枚飞落的银杏树叶,一阵熟悉的蛙鸣,一群南飞的大雁……都会倏然间勾起乡愁来。乡愁是一份深深的眷恋,是一份无法割舍的情感。这份浓浓的缱绻与深深的挚爱,总是如影随形,伴随着我们走过的每一个日日夜夜,总是那么温磬而又漫长,成为我们生命中最珍贵的记忆。每当夜深人静时,月光如水,虫鸣啾啾,这份对故乡的思念便会愈发浓烈。

我是在农村长大的,《大悟农耕文化》上的这些农具、工具、家具,我不仅见过,大多还使用过。我离开家乡外出求学之后,与这些农具、工具、家具就渐行渐远,有一些连名字都想不起来了。但它们并没有远去,只是藏在我记忆的角落里,被滚滚红尘暂时掩盖起来了。只要有一丝罅隙,她就会悄悄地溜出来。

我写不好系统的读后感,就写一下当年我们山里那些姑娘的嫁妆吧。

我们卡房人同大悟人一样,都是明代从江西一带迁移过来的。我们卡房的地理位置比较特殊,三面被老君山、天台山、三角山、凌云寺几座大山包裹,只有通往湖北宣化店的山比较小,卡房的河流都是在宣化店街附近注入竹竿河。

过去因大山的阻隔,山里的交通极为不便,在漫漫历史长河中,卡房人只能翻过天台山与红安县七里坪人,或翻过三角山与大悟县黄站人,或沿着出山的河流与大悟县宣化店人联姻。因此,我们卡房人与这几个地方的人关系特别好,感情特别近,世世代代都做儿女亲家,有的是亲戚加亲戚,俗话叫“几代的老表”;有的亲戚辈分乱了,几个姓的人走到一块了,都不知道如何称呼才好,就又约定成俗,“各依各叫”,这是一个挺有趣的姓氏文化现象。

宣化店一带的人称呼我们卡房人为“山里人”,在靠烧柴烤火做饭的年代,“山里人”最让“山外人”眼气的地方,就是山上树多,家家都有木家具;有柴火烧砖瓦窑,好一点的人家住的都是高高的木椽瓦房。不像山外人家,多是住低矮的茅草房,平时用茅草来烧火做饭。也正是这点好处,当山里的姑娘想着往山外嫁时,山外的姑娘也愿意嫁到山里来。

山里的姑娘嫁往山外,娘家人陪一套木制嫁妆是必不可少的。一般包括两只装衣服的大木箱、一只小木匣、一个木脚盆、一个木洗脸架、一对挑水桶,条件好一些的人家,还会送两只木柜、一张八仙桌和八张木椅子。

我记事时,山里姑娘嫁往山外,陪嫁的木嫁妆大至是这几样。那时候还是集体经济时代,有女孩长到十五六岁,婆家说好了,父母或兄弟就要开始为她准备一套木嫁妆了。山上的大松树有的是,但树是集体的,得公社批准了才可以砍伐。有女孩待嫁的人家,会买一两斤肉和三两斤散酒,在家做一桌饭菜,把大队和小队干部请来喝酒。喝完这顿酒,小队干部会向大队干部递交一份申请,大队干部拿着申请去公社办手续,手续办好后,这家人就可以请几个人一块到山上去,相中哪棵松树,就用锯锯了,抬回家里,再锯成大木板,凉干,等到姑娘出嫁这年,就请木匠师傅来家里打嫁妆,嫁妆打好了,又请油漆师傅来油漆,把木家具油得花花绿绿、鲜鲜艳艳的,又好看,又喜庆,塆里的小姑娘大媳妇都跑过来看,叽叽喳喳地赞不绝口,待阁的姑娘听着那些赞语,心里更是乐开了花。

待到姑娘出阁这天,婆家来抬嫁妆的人,大清早就来了。吃了早饭,来抬嫁妆的人把染成红颜色的木抬杆,用红红绿绿的麻绳捆在嫁妆上,在绳子可能磨擦到家具的地方都垫上麻须。那些麻须也染成红红绿绿的,看起来特别喜庆。来抬嫁妆的人在娘家亲友的簇拥下,两个人抬一件,启程往婆家去。十几台嫁妆排成长长的一队,一路上是那么的惹眼,这让山外的姑娘看见,简直眼气死了。

大集体时,那些大件嫁妆是要出嫁的姑娘心里盼着的,但若是娘家少打几件,她也不会说什么。卡房社员的家庭都很困难,姑娘们能体谅父母兄弟的难处。不过,有一件小东西她们却会特别关心,那就是父母或兄弟会不会陪嫁一只小烤火盆。

这小烤火盆今天恐怕是见不到了,就是用竹子的篾片编成一个带空格的椭圆形小圆篮,圆篮的底部是平的,用细篾丝编成盆子的形状,编好后,将一个大小恰恰好的黄泥巴土盆卡进去,再用粗篾丝编成一个圆肚形状的护篮,约一尺高,上面用细篾丝绑扎几圈,绑得结结实实的,这就是小烤火盆了。土盆是烧制好的,比较厚,使用时先在盆里放小半盆柴火灰,再在上面放几块烧着的木炭,盆子不会发裂。用小烤火盆烤火,可以走到哪提到哪,没人烤火时,还可以在竹护篮上烤小孩子的尿片子。

这小烤火盆在娘家人陪送的那些嫁妆中,算是最不值钱的了,可它在待嫁的姑娘眼中,却有着一种特别重要的意义。当她看见父母或兄弟为自己准备了一只陪嫁的小烤火盆时,心里这才踏实。这意味着到了寒冷的冬天,她在婆家有炭火烤了——这只小烤火盆代表了娘家人对她的一种承诺,她在娘家烤惯了火,到了婆家,娘家人也不会让她挨冻。有了这只小烤火盆,每年冬天刚刚来,娘家人就会早早地送来一担用麻栎树棍烧成的新木炭。

山外没有木炭窑,山外人烤火的木炭,都是山里人烧的,山里人将木炭挑到街上卖。那时候,除了吃公家饭的人,没几个农村人卖得起木炭。挑到街上卖的木炭得两角多钱一斤,几斤木炭相当于一担干柴的价钱,就是属于有钱人的菜农,也没几家舍得买木炭烤火。住在街上的人,大多是用自己做的小煤球烤火,小煤球做得像鸡蛋大小,在小土盆里放上四五个,人坐在小盆边,把手伸到火球上面,才感觉得到一点儿暖劲。我姥姥家和小姐家都住在宣化店街上,我冬天去她们家,最怕用小煤球烤火,一点都不暖和。因此,我对街上人烤小煤球的记忆,犹宛如眼前。

说到这儿,就知道为什么嫁到山外的姑娘,是那么希望娘家人能陪嫁一只小烤火盆了——她想要的是娘家人每年能给她送一挑烤火的木炭。

一只小烤火盆,是那时嫁往山外的姑娘们的乡愁。一头是娘家人的亲情,一头是婆家人的念挂。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陪嫁物品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山里的姑娘嫁往山外时,再也不要娘家人准备木嫁妆,改成了家用电器,连山里人结婚也都是买现成的木家具,农村的那些手艺人几乎没有传人了,自然那个曾是出嫁姑娘心心挂念的小烤火盆,再也见不到了。我们山里现在也不允许烧木炭,连会建造木炭窑的人也快找不到了。

当年风风光光的木嫁妆,如今的价值仅在于它所承载的历史、文化和情感意义。但是无论时代怎样变迁,岁月如何更迭,木嫁妆作为那个年代的历史遗产,仍然被那一代人所珍视和怀念——那是当年嫁到山外的姑娘们的乡愁。

作者:胡先华

五岳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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