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生者状态下窥视彼岸世界 | 前川知大访谈

文化   2024-11-04 17:22   北京  


采访/撰文:冈野宏文

原文刊载于:©The Japan Foundation

Translated/Reproduced from PANJ(Performing Arts Network Japan)

https://performingarts.jpf.go.jp/en/




前川知大


1974年出生于日本新潟县柏崎市。剧作家、导演。2003年,前川创立了作为其活动基地的剧团“IKIUME”。前川的作品描绘了人与看不见的事物之间的关系,以及日常生活背后隐藏的心理世界。其导演风格以无缝剪辑空间与时间的手法为特色。他凭借独特风格引发话题,并获得多个国内戏剧奖项。


近年来,前川作品的翻译版本不断出版,涵盖多种语言(法语、韩语、西班牙语、英语、俄语、阿拉伯语、中文),并在海外剧院中进行演出或朗读。代表作包括《散步的侵略者》(首尔阿尔科艺术剧场、巴黎市立剧场等)和《太阳》(首尔斗山艺术中心、国立贞洞剧场等)。2022年,在巴黎举办“IKIUME”海外公演《外之道》(巴黎日本文化中心)。2024年,他的作品《人魂送达》获得日本读卖戏剧大奖最佳作品奖。“IKIUME”剧团的《奇怪 从小泉八云那里听到的故事》在东京和大阪上演。《太阳》将在台北上演,《天敌》将在仁川上演,《函数多米诺》将在首尔上演。





Q

前川先生是新潟县柏崎市生人,听说您高中时就辍学,为了成为一名厨师而前往东京,经历颇为独特。请问在您开始剧本创作之前的经历是怎样的呢?

A

我父亲是一名园艺师,他喜欢画画、玩音乐,和骑摩托车。我受到他很大的影响。高中时我就开始在自己喜欢的餐厅里打工,从高一上学期起几乎就不再去学校了,时常骑着摩托车到处乱跑。最后,在高二的第一个学期结束时,我发现自己和学校格格不入,便决定退学,正式开始了靠打工积攒旅费并四处旅行的充实生活。


Q

您都旅行到了哪些地方?是不是走遍了日本的尽头呢(笑)?

A

尽头嘛……其实挺半吊子的,北海道没去过,九州也没去过。不知为何就是在本州到处晃荡(笑)。不过,本州倒是几乎都走遍了,除了山口县。至于四国,是后来读大学时进行“遍路”朝圣旅行时才走完的。(编注:“遍路之旅”是指在日本四国地区进行的佛教朝圣之旅。这个旅程沿着四国岛上的88座寺庙进行,旨在追随日本真言宗创始人空海的足迹。线路总长约1200公里,许多朝圣者步行完成,但也有人选择骑行、驾车等方式。遍路之旅不仅是宗教朝圣活动,还被视为一种自我探索和修行的体验。)


Q

前川先生原本是为了成为一名厨师而前往东京,是什么促使您开始了剧本写作的呢?

A

我大概在饮食业打工了半年左右,为了实现厨师的目标考取了厨师资格证。那个时候,我受到了有知识的哥哥的启发,意识到自己几乎没读过书,光看电影和漫画可不行,得读点书才行。不过一开始真不知道该读些什么,只是觉得外国文学可能比日本文学更厉害(笑)。于是我去了旧书店,把那里所有的岩波文库书籍一口气买了下来,一本接一本地读了起来。


因为没什么朋友,我就这样一边打工一边读书。后来哥哥的朋友知道我想学习,就告诉我可以通过「大检」考大学。(“大检”指的是日本的“大学入学资格考试”(现在叫“高等学校卒业程度认定考试”),是为了没有高中毕业证书的人提供的一个考试,通过后可以获得与高中毕业同等的资格,有助于继续升学和就业。)于是我报了专门辅导大检的补习班,顺利进入了大学。高中退学时,家里几乎跟我断绝关系,但听说我要去补习班,父母很高兴地替我付了学费(笑)。


Q

您进入东洋大学哲学系就读后,从那里到开始演艺事业的经历是怎样的呢?

A

一开始我想拍电影,于是加入了电影研究会。当时正值电影从胶片向视频格式过渡,我觉得视频拍摄便宜又灵活,所以想用视频拍摄,但那个电影研究会坚持使用胶片。我觉得那不太适合自己,就决定自己来做。大学四年里,我靠打工攒资金,叫上朋友们一起拍电影。然而,独立电影的惯例是导演需要承担所有费用,从演员的餐费到交通费,这样的方式其实很难长期维持下去。


大学毕业后在我四处晃悠的日子里,曾出演过我电影的演员所在的一个名为“东京23区外剧团”要举行公演,我便去看了。原本我对戏剧没太大兴趣,但我很好奇剧团是如何运作的。结果一问才知道,他们是大家凑钱支付剧场和工作人员的费用,演员则需要卖掉自己被分配到的票数,最后每人再负担几万日元就可以完成演出。这样的制度还真是让人惊讶,不是给演员报酬,而是让他们自己掏钱(笑)。既然这样能行,我就请求他们让我来写剧本。这便是我开始涉足戏剧的契机。


我写的第一个剧本没有上演,有人建议我先体验一下当演员,了解剧场的流程,比如演员、导演、编剧、工作人员和剧场如何互相配合。我试了一下,但发现演员这个角色并不适合我,总觉得在被迫去做一些自己不能认同的事,最终还是没能坚持下来。后来我便专注于写剧本和执导。2003年,我和那个剧团里的一些成员一起成立了新的剧团Ikiume。


Q

您的作品通常带有科幻、恐怖、神秘等元素。比如《亡者》,讲述了在冥河的岸边,亡者们被中层管理者的鬼怪强迫从事卑微的劳作,以求升入天堂的讽刺故事;《怀石》中,一对夫妇善意收留了一名遭遇袭击的年轻人,却因为自己的善良被对方反过来控制;在《幸福》中,外星人用一种让人沉醉在幸福感中动弹不得,最终走向死亡的秘密武器,试图侵略地球;《帝王》则讲述了一个男人的喜怒哀乐不再体现在面部表情上,而是以肌肉反射呈现,成为一出悲喜剧。每个故事都浓缩了前川式的独特风格。

A

其实,刚开始我并没有特别意识到自己的作品风格,而是被周围的人提醒后才逐渐意识到的。回想起来,我确实从小就喜欢鬼和妖怪,也喜欢寺庙和神社的氛围。我尤其喜欢水木茂的《妖怪百科全书》。我小学时就读的学校有110年历史,非常古老,校舍里流传着各种闹鬼故事,我还曾以此为题材制作了一份“灵异报纸”。对这些事物的兴趣和喜好,是我创作的根源。


Q

科学几乎可以解释这个宇宙中的一切,但仍然存在一些尚未解释的现象——从这种角度来看待灵异和神秘现象,确实非常有趣。

A

我也是这样想的。科学无法解释的部分,宗教和灵异学说是替代性的解释而已,实际上只是用恶魔、诅咒之类的逻辑来解释未知现象。既然如此,对于“科学无法解释”的领域,我们是否可以自由地去想象并加以解释?因此,当我创建“Ikiume”时,我就想在大家都觉得不可思议的现象中,加入自己喜欢的解读,为这些神秘现象提供一个解释。我觉得,这正是创作的浪漫所在。如果观众能够感觉到“哦,这样的解释也说得通吧”,那么这样的故事就达到了我想要的效果——讲述一个具有说服力的谎言。


Q

您剧团的名字“Ikiume(イキウメ)”来源于“在生者状态下窥视彼岸世界(生きたまま彼岸を覗く)”这一创作概念。从“Ikiume”这个词中,我似乎感受到一种让人窒息的时代感,将人类置于一种“生而受困”的状态。那么,您所说的“彼岸”究竟指什么呢?它是一个可以安心享受幸福的净土,还是一个阿鼻地狱般的场所?

A

不,既不是让人安心的地方,也不是地狱。“彼岸”这个词之所以使用,是因为没有其他更合适的表达。如果硬要划分,可能更接近天国,但并不是一种愉快的场景,而是一个“重要之地”的概念。它没有宗教的含义,倒更像是通向人生最终目的地的地方。通过故事,我希望观众能感受到这种意义,不管怎么称呼它,希望大家能有一种触及生活核心的体验,哪怕只是短暂的一瞬。


Q

您的作品《散步的侵略者》2005年首次上演,后来被改编成小说。这部作品讲述了一个为了研究人类而依次从遇见的人类身上夺取“家人”“笑”等概念的外星人。被外星人附身的人类,以及那些因失去概念而逐渐崩溃的人类,揭示出一些隐藏的真相,全篇充满了喜剧色彩。在这部作品中,您试图刻画出怎样的“彼岸”呢?

A

最初的灵感来自于对“附身于人类的外星人”这种可能的存在方式的兴趣。作为外星人侵略的“棋子”,被附身的人类仍保留着自己记忆中的信息,类似于一台被装上外星人软件的载体。虽然这些人类保持着人类的功能,却失去了意义,而附身的外星人则通过不断从其他人身上夺取概念,逐渐形成一个独立于原宿主的人格。最后,当外星人夺取“爱”的概念时,真正觉醒为人类。我创作这个故事,正是想探究:究竟是什么让人类成为人类?


Q

听您这么一说,前川先生的创作方式似乎是先提出一个巨大的“问号”,然后在写作过程中逐步剖析它。最终能否找到答案不一定,但总之以眼前的谜题为线索一步步写下去,是这样一种感觉吧?

A

没错。首先要提出一个奇妙的“问号”,然后从各种角度去审视这个“问号”。如果能够找到一种有趣的解读方式,那就算是成功了。


拿《散步的侵略者》来说,这部作品的灵感其实来自于我之前写的一个故事:讲的是一位赴美留学的日本学生,因为害怕出门所以一直不敢离开自己的房间。后来,他的三个朋友从日本赶来看他,但他们也同样害怕,无法走出门去。食物可以通过外卖解决,购物可以通过网络完成,新闻可以从电视获取。如此一来,这里到底是日本还是纽约,已经不再重要。


当他们与外界的连接仅仅依靠互联网和电视时,简直和身在日本没什么不同。这时,他们会问:“我们到底在哪里?”或许在这样的状态下,“国家”这个概念已经消失了。那么在这种情况下,他们会展开怎样的对话?如果美国和日本不过是一些名词而已,他们会说些什么呢……于是我开始思考:当人们失去种种概念后会发生什么变化?这正是《散步的侵略者》背后的创意起点。


那么,究竟是什么夺走了这些概念呢?如果是外星人,那无疑是最佳选择(笑)。说到外星人,我想到的就是《赛文奥特曼》中的“被瞄准的街道”一集里出现的梅特隆星人(笑)。梅特隆星人以乡镇的一栋廉价公寓为基地,利用车站前的香烟自动售货机注入毒素,让人们发狂,互相杀红了眼,以此谋划入侵地球。为什么选择乡镇的廉价公寓?又为什么只对一种香烟下手……这都让我好奇。


或许梅特隆星人经过调查发现,地球人心中积累了大量负面情绪,根本不想停止战争。如果能让他们互相残杀,那简直是再好不过了吧?当然,这只是我的想象,但这种梅特隆星人的形象与《散步的侵略者》中的外星人紧密相连。梅特隆星人的外形也很像金鱼,这也是《散步的侵略者》中外星人最初寄生在金鱼上的原因。最终,梅特隆星人的故事就只剩下这一点(笑)。


在《被瞄准的街道》结尾,有一个经典场景,在一间六叠的廉价公寓里,围着一张暖桌,赛文奥特曼和梅特隆星人面对面,讨论着地球甚至宇宙的和平。那一幕真的是太酷了,通过抽离概念,把它变成外星人,这样就可以毫无顾虑地围着暖桌谈论宇宙的和平与爱。如果可以谈,那就大胆地谈吧,这正是我写《散步的侵略者》的想法。


Q

前川先生的作品虽然设置了破裂的情境,但人际关系却并没有破裂,反而存在信任感和伙伴意识。与同龄的剧作家们描绘破裂的人际关系或孤立的人物形成对比,这样的人性观来自何处呢?

A

是这样啊,你觉得在我的作品中存在信任感啊(笑)。我自己曾经有过一段时间的口吃,社交能力并不算好。我很内向,不太说话,但我努力尝试走出这样的状态,学会好好说话。我从来没有思考过自己对他人的信任感来自何处,但我觉得在我心中,它是相对充足的。这并不是出于一种人性本善论,而是我希望对人性有一种期待,认为在关键时刻人类会找到办法去解决问题。我对揭示人类丑陋一面的欲望几乎是没有的。当然,有些作品深入挖掘人心的阴暗面,并且能够与观众产生共鸣,这样的作品是好的,但这并不是我所喜欢的风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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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间剧场是北京西部的一家民营剧场,多年来坚持国际审美视角,关注本土现实题材创作,为观众提供多元、现代、艺术性与社会性兼备的戏剧作品;扶持国内原创戏剧力量,整合国内外优质资源,策划“科技艺术节”及各类跨界展览展映活动。至今,中间剧场上演剧目超过百部,其中有《梵高自传》《白兔子,红兔子》《狗还在叫》《好几个》《弗兰肯斯坦》《静态人像》《那个小孩》《云鲸记》《凡人之梦》《空格》等独立制作剧目,及众多高质量的合作剧目及国际引进剧目。


主办方:声嚣剧读节

联合主办方:日本国际交流基金会

艺术总监/出品人:陈思安

编剧:(日)前川知大、(爱沙尼亚)马丁·阿尔古斯、刘红卿、胡晓

导演:肖竞、高建伟、李嘉龙、洪天贻

制作人:李君兰

技术统筹:刘叶萱

舞台监督:衡姝霖、马伟刚

灯光设计:马伟刚、卢欣然

场地支持:中间剧场

《太阳》演出及相关活动

由日本国际交流基金会支持完成




中间剧场
中间剧场是北京西部的一家民营剧场,拥有座位442个,可进行中小型话剧歌剧以及音乐会等多种艺术门类的演出和会议需要。中间影院拥有5个放映厅和1个艺术影厅,共设615个座位,兼顾商业电影与艺术电影的放映与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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