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演西蒙·古德温和拉尔夫·费因斯
将背景嵌套至当今世界各地发生的事,或许能够更好地理解西蒙·古德温这一版当代战区版《麦克白》。如导演所说,这版《麦克白》或许并不明确指代当今世界发生的某一具体事件,但却表现出对战争与冲突的一种强烈共鸣。
传统上,《麦克白》的战争本该在开场就已经结束,但是在这一版《麦克白》中,战争没有明确的开头或者结尾,剧中所描述的更像是一种由战争而引发的长期的创伤状态。剧中发生的一切——诡谲的预言、残酷的暴政、人心的离散,都可以视作战争的后果,而这些后果放置于个人和家庭之上,正如一面镜子,照出当今社会上受战争影响的众生相。
在这一幕中,麦克白设宴群臣,却因为在宴会上看到被自己谋害的班柯的鬼魂而大惊失色。
听起来是不是很有点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的意思?当然,其实在此之前已经有很多关于麦克白是PTSD患者的观点,比如法鲨在贾斯汀·库泽尔导演的《麦克白》中饰演麦克白时就曾经说,麦克白残忍背叛的行为在当代就是PTSD的一种表现。
也有许多论点从文本出发,指出麦克白在谋杀邓肯和班柯时产生的幻象其实就是创伤后应激障碍对麦克白的影响。比如在谋杀邓肯时这段心理独白,麦克白因为惊惧而想象出一把匕首,表现出某种精神错乱后的失衡和无序:
"Is this a dagger which I see before me,
The handle toward my hand? Come, let me clutch thee.
I have thee not, and yet I see thee still.
Art thou not, fatal vision, sensible
To feeling as to sight? Or art thou but
A dagger of the mind, a false creation,
Proceeding from the heat-oppressèd brain"
那不是…
一把匕首吗?
就在我眼前
刀柄…
正对着我的手
来,让我抓住你
抓不到,可你还在那儿
你是宿命的幻象,可见却不可及吗?
还是说,你仅仅是我过于狂热的头脑
胡思乱想出的一个虚妄意象?
不过,在本剧中,导演将这种战后创伤扩大到了每一个人身上,包括对三女巫的描绘也颇具这种意味。作为故事中的预言者,三女巫的形象往往带着深不可测的灵异气质。
比如RSC2018年复排版的这部《麦克白》中,三女巫是具有《闪灵》气质的孩童。
而阿尔梅达剧院这部《麦克白》中,三女巫则以诡异、冰冷的护士和女仆形象出现。
但是在这版《麦克白》中,三女巫身着现代的牛仔裤、连衣裙,脸上带着血痕,比起女巫,更作为战争中的受害者出现。她们就像是我们身边的普通人类,拥有感情、创伤和对世界的各种态度,令我们联想到当今世界各地不同冲突中涌现出的年轻女性。
在这里,女巫的预言是推动战后世界变革的箴言。她们不定时地在舞台的四周静静出现,作为世界变化的提醒者和见证者。而在剧末,麦克白身死,新王即位,西蒙·古德温却将画面落归于三女巫身上。她们坐在尸体前,混杂着惊惶与悲伤的表情像是一种对自身行为的自问,更像是对观众、对世界的一种诘问:我们是否吸取了教训?我们的行为最终又招致了什么后果?这是一个好的结局吗?
为了贴合主题,主创在设计上花了许多心思。在到达舞台之前,观众就已经在舞美设计师弗兰基·布拉德肖(Frankie Bradshaw)赋予的元素之中沉浸式地感受到了战争的气氛——在烟雾模拟出的硝烟中,扭曲变形的汽车在瓦砾中燃烧,断裂的灯柱和衰败的树木构成了整体环境,尖锐的警笛声,炮火声、哀嚎声在这里此起彼伏。“我们希望给观众带来一种被摧毁的战地感——混乱、恐怖。”主演拉尔夫·费因斯如是说。
舞台布景以铅灰色的混凝土建筑为主体,几乎没有其他道具。极简的布置带来冰冷与野蛮的气息,舞台侧边堆放的瓦砾和缺口的痕迹都代表着这里曾遭受战争的侵袭。
在演出期间接受的访谈中拉叔同样提到,这是莎士比亚一部著名的“血腥之作”,针对剧场在演出前为观众发布的“血腥警告”,他表达了不满,认为应该保持戏剧给人带来的冲击和震撼。而这种冲击,可以理解为共情剧中人“创伤后应激障碍”的题中之义。
或许在观众落座的那一刻,又或者在全剧结束时,也会不由自主地在这种环境中发问:我们是否吸取了教训?我们的行为最终又招致了什么后果?这是一个好的结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