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艺术|茶有金石味

职场   2025-01-26 07:04   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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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茶生天地中,为诸木秀出,成药石用,具金石味,对自然环境本就有相当高的要求。唐朝陆羽在《茶经》里说,好茶的生长条件是“上者生烂石”“野者上,园者次”。“明末四公子”之一的冒襄是江苏如皋人,著有《岕茶汇抄》,称“洞山之岕,南面阳光,朝旭夕晔,云滃雾浡,所以味迥别也”。岕茶因此独具一段“迟摘老蒸”的劲道,即“味老香淡,具芝兰金石之性”。清锐如金,浑朴若石,山骨岩韵,好茶蕴蓄的清气秀润首先来自天地的清冽秀拔,要“微涓石溜”,润气上流。平原低壤,则天然不宜茶,勉强种植了,亦有泥气。

距离苏南不远的浙东,有茶名“日铸”。日铸茶在晚明小品文名家、绍兴人张岱笔下,也正得金石之评:“日铸者,越王铸剑地也。茶味棱棱,有金石之气。”浙东山水,英挺峭拔。茶生石上,那美质中更有一段清泠之味乃至剽悍之气,但不失水乡江南湿润的犀利,如好刀裹绸,天生透出丰溽膏腴,不落苦寒枯涩。

而如此“金石铿锵”的不只有茶,还有茶之灵魂伴侣——水。

好茶需佳水。水之清切之于茶之性情,是一见相悦。无论“味美者曰甘泉,气芬者曰香泉”的精致,还是“梅雨如膏……其味独甘”的沉酣,乃至“山顶泉清而轻,山下泉清而重,石中泉清而甘,砂中泉清而冽,土中泉淡而白”的细腻,体现的都是古人品茶时,对水质的重视与钟情。明代田艺蘅在《煮泉小品·石流》中则进一步发挥道:“石,山骨也,流,水行也。山宣气以产万物,气宣则脉长,故曰‘山水上’。《博物志》:‘石者,金之根甲,石流精以生水。’又曰:‘山泉者,引地气也。’”同样强调的是好水亦要“金石气”具足,与茶之“金石味”相倚相生、相辅相成。

       二      
清代张英在《聪训斋语》中曾说喝茶亦有年限,例如少年爱喝六安、中年爱喝武夷、老年爱喝岕茶。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此时如品茶,宜绿茶鲜洁,清润柔媚,眼前人如雾中花,正宜新茶醒酒、长宵漫话。娇嫩的绿茶气韵幽幽,一如玉笛清远、烟波画船、雨丝风片,那才是青春该有的姿态。即使若金如石,也是金薄石脆。

“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此时如饮茶,宜岩茶隽永。质沉如铁,色深气沉,得自天工更得自人力。高山茶特有的香长甘润,再辅以一丝不苟的制作工艺,所谓“鲜活水色、滋味醇厚”便是自然而然的结果。经锻造、需捶打的金石味,越发浓郁了。

乾隆五十一年,诗人袁枚一路游山玩水抵达武夷,第一次见识到岭南的工夫茶,来自江南的随园老人居然对家乡茶自惭形秽起来:“始觉龙井虽清而味薄矣,阳羡虽佳而韵逊矣。颇有玉与水晶品格不同之故,故武夷享天下盛名,真乃不忝。”

以“玉与水晶”之别裁断岭南与江南鲜明的地域茶性,可谓一语道破天机了:乌龙富有人工琢磨之力的含蓄,绿茶自具天然清脆易碎的剔透。品饮乌龙茶犹如聆听丰富饱满的交响乐,拟之以传统戏文,乌龙茶则甚似一出壮年人上演老生戏,精悍动人,不粗不野,实力雄厚,能屈能伸。生命与生活都具备了立体的厚度,承上启下,上求下问,这是年纪太轻时不大能懂得的滋味。

“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老年时如用茶,则应微香冷韵,不挑不拣。此际无茶不好,有水即佳。例如炭焙红茶,色不以红艳胜,气不以高香胜,味不以浓甜胜,雍容节制而能高贵典雅。又如陈年白茶,平淡中和而生气郁勃,不是药石、胜似药石。再如久藏普洱,较之红茶,包容隐忍之外,似乎更有一份耐受的刚切,且是不屈不挠、亦慈亦让。至如那无意洒落一江的窨制黑茶,江山汤汤,茶意潇潇,汇归天地,不落有无。

宋代吴自牧《梦粱录》中说:“盖人家每日不可阙者,柴米油盐酱醋茶。”作为中国茶之境界,惯常笼罩在“开门七件事”之一的身份下,似乎始终怀有一份拥抱红尘的恳切心愿,有温热即有日常,有超越就有安稳,它最终内化为一种从容的生活方式,而非一种刻意追求和敬清寂的行为艺术。在这茶树故乡,吃茶之于国人,从来并非一味矜贵矫情的做作物事。饶是“文人茶”大为流行的宋代,茶也更多表现为民众日常的居家饮品,“君子小人靡不嗜也,富贵贫贱靡不用也”。这一脚踏到实地的素朴定位,却也因此更具备了磊落的金石滋味。明代张源在《茶录》里就干脆直说:“造时精,藏时燥,泡时洁。精、燥、洁,茶道尽矣。”这份朴实豪迈,乃是茶之王国郁郁勃勃中才可能有的落落风度。中国茶道因此蕴含了一种奇异的简单大气、天真烂漫,洒落中自有脱俗。

       三      
茶性关乎天、地、人,一碗茶里有绵绵不尽的人与人,乃至人与物之间的礼节规制,即使对一只茶碗、一道点心,也应有毕恭毕敬、护惜珍重的愿望。

想念茶的金石铿锵时,我们其实更多是在缅怀那些高贵的品格、悠久的过往吧?同心若金,攻错若石,如磋如磨,如雕如琢。平生无负师友,临别方见知己,那些流转生命的金石之交与金石之教啊!

独立荒野饱经风霜的古茶树,也同样赋予我们感动与追忆,那是时光雕刻出的蕴藉冷冽。那些常年富有云彩、阳光、雨水……以及美妙的歌声与舞姿的地方,植物仿佛永远处在青春期。茶色年年,净洁如初;茶意款款,接引万物。茶树也就可以千年不老、百代不易了。在生生不已的“贞下起元”中,守候真纯,收获清芬,成就时光的力量与岁月的恩养。千古繁华,一声猿啼,古茶树意气风发而慷慨淋漓,自蓄金石之力,补养历史的创伤与文明的憾然,如微笑的智慧老人,挥手不带走一片旖旎。

(作者系中国艺术研究院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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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秘书工作》2024年第8期
责任编辑:王泽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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