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囚欲…🔗一链接
在无数个漆黑的夜晚,邓洁总是从噩梦中惊醒,冷汗浸湿了睡衣。
梦中,女儿张玲那绝望的呼喊“妈妈你救我”仿佛还在耳边回荡,每一次,她的双眼都会因过度哭泣而红肿。
这个梦境如同一把锐利的匕首,深深刺痛她的心,可她却将其视为一种预言,逢人便说:“我的玲玲还在等我。”
家里的相册还留着张玲(化名)儿时的照片
梦醒时分,她总是第一时间拨通派出所的电话,询问失踪女儿的消息,然而,那答案如同冰冷的寒霜,一次次无情地将她仅存的希望击碎。
张玲失踪后的前三年,邓洁和张忠凯如同在茫茫大海中失去方向的孤舟,不放过任何一丝可能找到女儿的线索。
当得知女儿的手机信号消失在桃源县后,邓洁毫不犹豫地在当地购买了保险,并恳请熟悉每个村落的销售人员帮忙寻找。
县辖的各个镇,无论是热闹非凡的车站,还是人头攒动的集市,都留下了他们夫妇那疲惫而又执着的身影。
他们像不知疲倦的猎人,在每一个可能的角落搜寻着女儿的踪迹,可每一次都是无功而返。
与此同时,被囚禁在黑暗小屋中的张玲,在无尽的折磨与孤独中,记忆里家人的面容逐渐变得模糊不清。
起初,她还心怀希望,为了日后可能的逃跑机会,有意识地在狭小的空间内活动。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那残酷的囚禁生活如同一头凶猛的巨兽,逐渐吞噬了她的意志。她不再是那个充满活力的女孩,而像是失去了灵魂的躯壳,如同一只没有思想的动物,仅仅依靠本能维持着生命。
在那间如同地狱般的屋子里,张玲的每一天都充满了绝望。她趿拉着拖鞋,在屋内毫无目的地晃荡。
长期缺乏运动让她的肌肉松弛无力,困意来袭时,她便如行尸走肉般倒头睡去,饥饿感涌上心头,她也只是躺在床上等待食物的到来。
在这里,自由、尊严、人格,这些曾经被她珍视的东西早已荡然无存,就连那平常而又珍贵的阳光和新鲜空气,都成了她遥不可及的奢望。
时间在这个黑暗的世界里失去了意义,张玲试图通过墙上那透过窗子缝隙投射进来的光点来计算日子。
刚开始,她还能勉强记住,可仅仅三天之后,她便在这无尽的混沌中迷失了对时间的感知。在炎热的季节里,墙壁被太阳晒得滚烫,夜晚,她一次次被热醒,身体如同在火炕上的烙饼一般翻来覆去。
这竟成了她为数不多感知时间流逝的方式,当天气热起来,她知道那是过了农历五月初五,而当气温转凉,她明白八月十五已经来临。
楼下钟鹏一家做饭的气味会时不时地钻进她的鼻子,当那熟悉的竹笋和椿树芽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时,她知道春天来了。而每当窗外响起花炮声,那震耳欲聋的声响在告诉她,又一个漫长的年头过去了。
每当这些特殊的时刻来临,她那被囚禁麻木的心才会有一丝触动,对家人的思念如汹涌澎湃的潮水般将她淹没。她想起自己去长沙读书时,第一次离开家出远门,妈妈不辞辛劳地带着行李,一路陪着她乘坐公共汽车。
在学校的日子里,妈妈还隔三岔五地给她送肉送饭,那满满的爱意如今成了她在黑暗中坚持下去的力量。她也想念爸爸,尽管爸爸脾气暴躁,让她遇到事情不敢向他倾诉,但她知道爸爸对她的爱从未减少。
她还记得重逢之时,爸爸特意请假回家,精心准备了一桌丰盛的饭菜,早早地在距离家两个路口的地方等待着她。
每到过年,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团圆饭的时候,妈妈那格外挂念她的眼神总是让她心中充满温暖。
邓洁原本是一个乐观向上、热心肠的人,可自从张玲失踪后,她的世界便被黑暗笼罩,再也没有了往日的欢笑。
每当看到二三十岁的孩子,她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起自己失踪的女儿,泪水夺眶而出,眼睛都因此而变得模糊不清。
张忠凯为了不让邓洁更加伤心,悄悄地收起了女儿的照片,可邓洁还是无法抑制自己对女儿的思念,时常会偷偷地将照片拿出来端详。
在她心中,最大的愿望就是在有生之年找回女儿,哪怕付出一切代价,若不能找回女儿,她死也不会瞑目。
在艰难寻找女儿的过程中,夫妻俩还小心翼翼地维护着女儿和家庭的体面。女儿刚失踪时,他们向单位请假,谎称女儿脸受伤了不方便上班。
后来,每当有人问起女儿的下落,他们便说女儿赌气跑了。他们没有印发寻人启事,心中怀着一丝侥幸,想着万一女儿回来了,还能继续像以前一样生活,不想让女儿的生活因这次失踪而受到过多的影响。
在这个过程中,亲人们也都没有放弃寻找。
张玲的幺舅经常开着车在常德市的大街小巷打听消息,后来他在漆河镇做生意,那时他与张玲的距离不到 6 公里,可命运却如此捉弄人,他们近在咫尺却不知彼此。
而那个囚禁张玲的恶魔钟鹏有时也会出现在漆河街道上,可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幺舅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个身高一米六的矮胖男人就是导致外甥女失踪的罪魁祸首,他看起来是那么普通,就像人群中毫不起眼的一粒沙。
在囚禁的黑暗岁月里,张玲遭遇了更为残酷的事情——她意外怀孕了。
钟鹏在她怀孕时告诉她,如果生下一个男孩就放她走。
钟鹏当时只有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儿,他甚至向张玲透露了那令人发指的目的“把你搞来就是为了要个儿子”。
根据判决书显示,张玲怀孕后,钟鹏的妻子曾询问丈夫那孩子是谁的,钟鹏竟回答这是“借母生子”。
张玲心中猜测,或许正是这个原因,让钟鹏的妻子和女儿成为了囚禁自己的帮凶。她们明明知道自己遭受的苦难,却没有表现出丝毫的同情,反而助纣为虐,参与到对她的看管中。
后来,这对母女因涉嫌非法拘禁罪被警方刑事拘留,然而,由于已经过了追诉期,最终两人未被起诉,这让张玲心中充满了无奈和悲哀。
被囚禁在那狭小房间里的张玲,面对未知的未来,心中充满了迷茫。她无法预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是钟鹏的“承诺”和自己一天天变大的肚子,让她又重新燃起了一丝希望。
为了活下去,为了那一丝可能重获自由的机会,她不再嫌弃那难以下咽的饭菜,无论给她什么,她都默默地吃下去。
2010 年 10 月的一个深夜,张玲即将临盆,钟鹏如恶魔般将疼痛难忍的她塞进一辆面包车。
在那漆黑的车厢里,张玲强忍着剧痛,心中却在盘算着:“如果他带我到医院,我就能求救。”面包车在崎岖的山路上疾驰,那无尽的黑暗仿佛没有尽头。
不知过了多久,车门终于打开,可映入眼帘的却是四面环绕的大山。她被钟鹏粗暴地拖进一间四面漏风的木板房,随后,钟鹏找来了一个接生的老太太。
在那简陋至极的环境中,张玲承受了难以想象的痛苦,她只觉得下体肿胀、撕裂,眼前一阵发黑,几乎要晕过去,就在这时,她听到了婴儿那微弱的哭声。
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轻轻地搂了一下那如小猫般脆弱的女儿,便再也没有了力气。
然而,钟鹏并没有遵守他的承诺,张玲依旧被囚禁着。
从那以后,她没有真正做过一天“母亲”。
女儿的头发是否变长了?她是否会说话了?又穿着什么样的衣服呢?
那扇紧锁的门隔断了她与女儿,她只能凭借门外传来的声音,在脑海中想象女儿的模样。
直到有一天,天色渐暗,张玲正处于昏昏沉沉的状态,突然,女儿那欢快的叫声从门外传来。
她猛地惊醒,急忙贴在门上,贪婪地聆听着那珍贵的声音。
“听她的声音过来又过去,心里舒服多了。”张玲后来回忆道。
尽管女儿只是发出了零星的几声,但这对于她来说,已经足够成为她活下去的动力。从那以后,每天晚上,她都会早早地守在门口,期待能再次听到女儿的声音。
有时候,听到女儿被骂哭,她的心就像被刀割一样疼,她趴在门上,眼泪止不住地流,她多么想拍拍门,给女儿一些安慰,可钟鹏那凶狠的威胁让她不敢有丝毫动作,她害怕从此再也见不到女儿。
有一次,钟鹏的妻子送饭时,女儿也跟着进来了。那是个脸圆圆的可爱小女孩,穿着粉红色的棉衣,留着齐耳短发。
可当她看到张玲时,却突然哭了起来。这是张玲在被囚禁的 4 年多里唯一一次见到女儿的面容。
在那之后的漫长日子里,她只能通过声音来想象女儿的成长。
当楼梯上响起急促且更沉重的脚步声时,她知道女儿在长高;当门外那咿呀学语逐渐变成清晰的字词时,她知道女儿会说话了。
她听到女儿喊妈妈,可那不是对她的呼唤,在村里,钟鹏对外声称这个女儿是被人遗弃在庙门口,他和妻子收养了,女孩叫妻子妈妈。
这一切,对于远在另一边的邓洁来说,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再听到女儿的声音,那无尽的思念和担忧如影随形。
邻居们时常来打听张玲的情况,每次邓洁和家人都只能强颜欢笑地说:“他们一见面就问,张玲去哪儿了。我们说她结婚生子,过得很幸福。”可每说一次,他们心中的痛苦就加深一分。
寻找女儿耗费了他们大量的心力,生意也因此受到严重影响,变得断断续续。巨大的压力如同大山般压在邓洁和张忠凯的身上。
“她没下落,我们还要活。”
2013 年,夫妻俩无奈地放弃了承租的早餐店,儿子结婚后,他们搬到了新家,试图与过去那充满痛苦的生活断了联系。
在离开时,邓洁还不忘嘱咐新住户,如果有女孩找过来,一定要立刻联系她,那一丝渺茫的希望,是她在黑暗中最后的坚守。
“我要离开那个伤心的地方。”邓洁说着,泪水再次夺眶而出。她以为离开能减轻一些痛苦,可思念却如藤蔓般紧紧缠绕着她的心。
2014 年,一个陌生号码打破了邓洁家的平静。电话那头,邓洁一下就听出是消失了近 5 年的女儿。
“玲玲还活着。”
那一刻,长期压抑在心中的思念、担心如同决堤的洪水,从心中汹涌而出,她泣不成声,不停地询问女儿的状况:“你在哪,过得好吗?是不是有人控制你?”然而,电话那头的张玲无法回答,她身边的钟鹏让她不敢多说一个字。
张玲只能提出需要 1 万块钱,并叮嘱妈妈千万不要报警。她实在没有办法,几天前听到钟鹏说缺钱,她便想到这个借口向妈妈求助,这是她好不容易等来的一次逃跑机会,她不想轻易失去。
挂断电话后,邓洁和家人陷入了两难的抉择。为了女儿的安全,他们决定暂时不报警。
而且当时儿子正在筹备婚礼,如果让人知道还有个失踪的女儿,他们觉得这会是一件很“不光彩”的事情。
约定交钱的那晚,邓洁拎着一兜现金,紧张又期待地等在公园门口。她叫上了两三个妯娌陪在自己身边,家里的男人们则在远处悄悄地守候着,他们计划着“等张玲一露面我们就能带走她。”
然而,他们等了半个多小时,张玲最终也没有出现。邓洁不知道,女儿就在不远处的车里,因为没戴眼镜,她只能模糊地瞥见妈妈的轮廓。
钟鹏十分谨慎,刚一探头看到对面人多,便立刻缩了回去,然后让司机赶快驾车离开。
就这样,张玲第二次出逃的机会在她眼前无情地溜走了,那深深的绝望再次笼罩着她。
从那以后,在张玲被囚禁的最后一两年,钟鹏变得越来越紧张。他不允许张玲晚上开灯,偏执地认为她是在故意报信。即使张玲安静地坐着,他也会突然跑上来责骂她一顿,无端指责她砸门之类的莫须有罪名。
张玲在这最后的囚禁时光里,生活在更加恐惧和压抑的环境中。
转机终于在 2014 年的一个下午出现了。钟鹏的大女儿罕见地允许张玲下楼打扫院子。
长期的封闭生活让张玲的身体变得十分虚弱,当她试图逃跑时,却发现自己连路都不会走了,双腿不受控制地颤抖,每走一步都需要扶着墙。
可没几分钟,她就被钟鹏的女婿鲁宁撞见了。
鲁宁疑惑地问妻子这是谁,随后便责怪道:“关人是犯法的。”这是钟鹏一直处心积虑隐藏的秘密,第一次被“外人”知晓。
在后来的判决书里,钟鹏也提到了这件事,鲁宁“发现张玲的存在后”,他便开始着手转移张玲,试图继续掩盖自己的罪行。
大概一周后,张玲在睡梦中突然被叫醒,钟鹏把身份证还给她,让她立刻跟自己走。
张玲看着钟鹏,心中满是疑惑和恐惧,“他要放我走?”她不敢相信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只觉得心跳急剧加快。
那晚月光皎洁明亮,那清冷的月光晃得她眼前一片朦胧。张玲跟着钟鹏走在田间小路上,她的身体十分虚弱,没走多久便不小心踏进沟里,踩了一脚泥。
她累得气喘吁吁,几乎要喘不上气来,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总算艰难地走到了镇里的公共汽车站。
2014 年 10 月,在桃源县热市镇的一座宁静村庄里,63 岁的“庙主”薛丹迎来了一位特殊的新香客。那是一个瘦弱的女孩,身材不算高,皮肤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白皙。
她看起来食欲不振,眼神空洞而直愣愣的。薛丹看着这个女孩,心中充满了疑惑,便问道:“你是哪里来的?今年多少岁?在哪里读书?”可对面的女孩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只是呆呆地看着她。
当邻居们围过来想要和她聊天时,她吓得直往屋里躲,不敢一个人出门,就连在村里散步都需要有人陪伴。这个女孩正是张玲,是钟鹏带到这里来的。
在当地,“庙主”之间互相介绍香客到庙里小住来“撑门面”,并以此赚取“中介费”是一种常见的现象。
被囚禁前的张玲(化名)
薛丹记得,三天后钟鹏再次来到这里,想要把张玲带走时,她看到了令人揪心的一幕:张玲拼命地摇头,眼中充满了恐惧,她边哭边给薛丹作揖,祈求薛丹帮助自己。
薛丹虽然不清楚这个女孩到底遭遇了什么,但她不忍心看着女孩如此痛苦和害怕,于是决定帮助她。在和钟鹏交涉后,钟鹏提出如果薛丹“借钱”给自己,就可以让张玲多留几日。善良的薛丹拿出了 700 元,只为了能让这个可怜的女孩暂时摆脱钟鹏的控制。
此后,钟鹏又来过几次,每一次张玲都像受惊的小鸟一样东躲西藏。薛丹察觉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她本能地想要保护这个女孩,不想让她再次陷入危险之中。
有一次,钟鹏试图强行带走张玲,薛丹和老伴儿毫不犹豫地拿起锄头,挡在门前,坚决不让钟鹏带走她。
薛丹无奈地说:“我家没有‘狠人’,保护不了她太多。”她虽然有两个儿子,但大儿子常年在外打工,小儿子又不管自己,她和老伴年纪都大了,平时只能靠给村里人帮工维持生活。
她多次劝说张玲报警、联系家人,可张玲却只是不停地摇头。
张玲也曾尝试联系妈妈,可她不知道妈妈已经换了手机号码。那次交钱未遂后,邓洁几乎确信女儿陷入了传销,“我担心她把坏人引到家里。”所以当张玲拨打那个熟悉的号码时,接电话的却是个陌生的声音。
张玲也去过之前的早餐店,想要打听家人的下落,可最终也是一无所获。至于报警,张玲有太多的无奈:“那时候我天天脑壳疼,哪有力气去做别的?况且钟鹏也威胁过报警就伤害家人。”
过去那 1730 多天的囚禁生活就像一场永远无法醒来的噩梦,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她,那痛苦如影随形,让她难受得无法起身。即使站在冬日温和的阳光下,她也会感到晕眩。
她变得敏感多疑,总觉得周围有人在盯着自己、在背后议论自己。她不敢向任何人公开自己的经历,害怕被人嫌弃、被人抛弃。
重获自由后的张玲,却发现自己很难适应这来之不易的自由。她就像一条尾巴一样,总是紧紧跟在薛丹婆婆的身后,对周围的一切都保持着高度的警惕。
那接近 5 年的囚禁经历,让她很难再去相信任何人。一开始,薛丹并不知道女孩的身世,她担心女孩受到刺激,便让家人与张玲保持着一种不远不近的距离。
但他们对张玲的关心并没有因此而减少,当看到张玲唯一一件外套的拉链坏了,薛丹常常双手环胸,思索片刻后,让老伴儿把外套拿到镇上,换了个拉头回来。
薛丹的儿子每次去镇上给女儿买零食时,都会特意带回两份,把其中一份留给张玲。
在这个温暖的家庭氛围中,张玲也开始慢慢观察着这个陌生的老婆婆。从发出第一声“切(吃)”开始,薛丹耐心地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