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林森吓了一跳，那声音从虚掩的门缝中跳跃出来，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进了他的耳朵，很轻，很无力，孤寂中透着无助。
心虚的林森急忙把两捆挂面放回原处，抬脚就往走廊的尽头走去。可是没走几步，他就回头望了一眼。没有他想象中的画面，走廊里依然静悄悄地。
怎么没人走出来，林森明明听到了女人的哼唧声。这种静悄悄又把他的脚步叫停，他心里还是惦记着那两捆挂面，于是又折返回来。
再次来到那扇虚掩的门前，林森透过缝隙往里窥视，随着眼睛四处寻觅，他的心也带着节奏跳了起来，并且他的手也没闲着，把虚掩的门，又开了一些。
这一开，他就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此时的林森还在犹豫，他想马上逃离此地，可是他的手和脚不配合，行动与思想背道而驰。于是他违背了思想，做了行动的奴隶。
随着门的打开，林森看到的是另一番景象，虽然他们同处一个时代，但是他怎么感觉到，他家和这家活成了两极分化，他家仍在旧社会，而这家已经进入现代化了。
屋内的电视冰箱洗衣机一应俱全，这是林森第一次看到实物，之所以知道它们的名字，是在看杂志最后一页的广告处认识的。没想到今天在这里一睹它们的芳容了。
电冰箱启动的制冷声把林森吓了一跳，不知不觉中他已经来到这家的外屋，他是怎么进来的？他在不清楚的情况下，总觉得有一股邪气在牵引着他往前走。
林森想就此打住，别再往下探求了，可是那股邪气不肯放过他。
2
这种充满刺激的探求，把压在林森身体深处的阴霾一扫而光，什么压抑、痛苦、迷茫、意难平，在这一刻统统都无影无踪了。
此刻，只有一种感觉包裹着他——探索欲。
以往，林森中规中矩，每天过得千篇一律。不敢有任何的闪失。因为他怕自己的闪失，会给自己找工作带来影响，所以无论干什么，他都是老老实实，勤勤恳恳。
可是林森的循规蹈矩并没有给自己加分，反而正是他的不争不抢，让机会一次次从身边掠过，对，是掠过，被别人掠夺。
当林森的同学，那个不学无术且劣迹斑斑的赵大年都被分配到机械厂上班时，榆木脑袋的林森这时才恍然大悟，这样老老实实等分配，就像天上掉馅饼。
会哭的孩子有奶吃。于是林森开始了主动出击，三番五次地去劳动局找赵科长，希望下次就业的名额能落到自己头上。而且他还说，不怕脏和累，只要有一份工作，他不挑剔。
可是每次都是抱着希望而来，失望而归。时间久了，林森所积攒下来的怨恨就水涨船高。尤其是在他无数次地争取无果时，而他身边的人，还在接二连三地被安排上了。
看来不是岗位少，而是林森他不晓得人情世故。他也想这样，可是他没有资本去让他会人情世故。还有一个原因，他认为他的执着，软磨硬泡，一定会让赵科长感动的。也许一念之间他发了善心，那么机会不就来了嘛。
可是一天天过去，林森想要的工作始终没有着落。
林森的心由开始的光明灿烂，逐渐往灰蒙阴暗的方向移去。
3
这次当林森再一次找到赵科长，他又是被重复了不知多少次的冠冕堂皇给打发了。
要骂娘的林森，强迫自己把蹭蹭往上窜的火压了又压，他要不是顾及最后的一道防线，早就脱口而出: 不是没有岗位，不是等待就业的人数多，而是没有得到好处，就一直压着我，你的良心让狗吃了？
压了又压，顶着一脑门子火的林森，鬼使神差地走错了方向，竟然来到劳动局家属楼，来到了虚掩着门的这家。
屋里的豪华让林森看到了自己的贫穷，正是穷，才让他对工作充满了渴求，有了一份正式的工作，也许贫穷就会离他远去。
想到工作，就想到了赵科长那副嘴脸，要不残存的希望，林森不想这副脸再出现在世上，是那份残缺的希望救了赵科长，也救赎了林森。
一想到救赎这两个字，林森就想就此打住，别往里屋去了。他知道，前进一步，也许是深不可测的万丈深渊，往后退一步，也许是一片光明的海阔天空。
可是那双腿像被钉住了似的，似穿透水泥地陷了进去，又好像一片沼泽，越想往外拔那双脚，陷得越深。
这时的林森虽然有惊恐缠身，但是数年缠绕在他身上的不满、压抑、焦虑统统都没有了，他正享受着这种独一无二的恐惧，而且还想继续下去。
4
林森控制不住地往里屋走去，突然他看到床上躺着一个女孩儿，俯卧在床，并且两只手放在肚子旁。
一阵痛苦的低吟声再次传来，这时林森才知道，刚才听到的那声低吟是女孩儿发出来的。
到此为止吧，林森警告自己，马上离开这里，今天的所遭所遇够魔幻的了，够本了，他已经尝到压抑、焦虑、不平等等滋味后，又尝到了另一种可遇不可求的滋味儿，那就是此时此刻，他竟然闯进陌生人家，站在外屋偷看趴在床上的女孩儿。
林森一个转身，想毫无声息地离开这里，就像毫无声息地来，然后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回去再等等，也许下一个安排工作的人，就轮到自己头上了。
可是林森一个没注意，光顾着往外走，就忘了脚下还有一个垃圾桶。进来时，林森注意到了它，是绕着过去的，可是当他回去时，就把那个垃圾桶忘得一干二净。
塑料垃圾桶倒地声音，虽然没有铁桶那么清脆刺耳，但那不大不小的哗啦声，还是把趴在床上的女孩儿惊动了。
女孩儿漫不经心把头转向外屋，她以为是家里人回来了。她够闹心够痛苦了，这是谁啊，还弄出动静来烦她？
林森回头望，是想看看女孩儿被惊动没。而女孩儿朝发出声音的地方望去，是想确定一下，究竟是谁这么讨厌，在她难受至极时，还不轻手轻脚的。
当四目穿过层层叠叠的空气重叠在一起的刹那，林森被这张脸吓到了，而女孩儿也被林森的表情吓得魂飞魄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