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林亚楠带着四岁的儿子来到昆山,出站时,夜幕已然完全笼罩了这座城市,天空像是一块巨大的黑色绸缎,只有那璀璨的灯光如繁星般点缀其中。
五年前,她离开打工的厂子,回到河北老家,在那片熟悉的土地上,她经历了生子的痛苦与喜悦、种地的辛勤劳作、照顾老人的日夜操劳。
这五年间,昆山于她而言,就像一个遥远的旧梦,如今再次踏上这片土地,一切都变得那样陌生,仿佛自己是一个初来乍到的过客。
她的手在口袋里紧握着手机,指尖摩挲着屏幕,心里犹豫着要不要给丈夫肖军打电话。这个念头在她脑海里反复盘旋,最终还是被她压了下去。
当初从老家出来的时候,她满心期待着给肖军一个惊喜,这个计划就像一颗珍贵的种子,在她心里生根发芽,支撑着她这一路的旅程。她不想轻易打破这份美好,不想让自己精心准备的惊喜就这么化为泡影。
肖军已经快三年没回家了,林亚楠时常对着镜子发呆,心里琢磨着肖军是不是也像自己思念他一样想念自己呢?
每当想到这里,她的心就像被羽毛轻轻拂过,泛起一阵温柔的涟漪。
她坚信,肖军肯定也牵挂着自己和孩子,他是那么努力,为了多挣些钱,早日攒够房子首付,让家人能在城里有个安稳的家。
一想到肖军,林亚楠的眼前就浮现出他在电话那头兴奋的样子。
前年,肖军在电话里激动地告诉她,自己从车间调到销售部了,那语气里满是对未来的憧憬。他说这份工作需要经常跑外地,但收入比以前高了不少。
电话里,他还不忘细心地叮嘱林亚楠要照顾好家里,等他买了房子,拿到钥匙,就把他们母子接到城里,一家人再也不分开。
林亚楠和肖军在同一个厂打工时相识,因为是同乡,那种天然的亲近感让两人很快就走到了一起。
在异乡漂泊的日子里,他们就像两颗孤独的星星,彼此靠近,相互温暖。
年轻的心总是容易被情感填满,他们一起在食堂吃饭,在车间忙碌,在闲暇时光漫步厂区。不知不觉中,情丝在两人心间缠绕,爱就像春天的野草,在心底的田野里肆意生长。
相识是命运的奇妙安排,两人相见恨晚,仿佛前世就已注定。
仅仅半年,他们就私定了终身,那是一个月光如水的夜晚,他们在厂区的花园里,对着天上的明月,许下了一生的承诺。
林亚楠是镇上家境还算不错人家的女儿,父母送她去南方打工,是希望她能在艰苦的环境中锻炼自己,吃点苦头,这样对她以后的人生有益无害。
当林亚楠满心欢喜地把肖军带到父母面前时,父亲的脸色瞬间变得阴沉如暴风雨来临前的天空,他一句话也没说,转身就走,那决绝的背影让林亚楠的心猛地一沉。
母亲则是又气又急,嘴唇颤抖着,用手指狠狠地指着林亚楠的额头,眼里满是失望和愤怒,“你这傻丫头!”
母亲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那个小肖是吧?他还年轻,不懂事,你也跟着瞎胡闹啊?你先回去。”
说着,母亲便不由分说地把林亚楠推进屋里,“啪”的一声锁上了门,然后快步走到门口,对着肖军摆了摆手,那意思再明显不过了。肖军看着这一幕,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各种滋味涌上心头。
他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可当他看到林亚楠回头时那饱含深情和不甘的眼神,他的心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揪住,有无数的话想要倾诉。
“阿姨……”肖军鼓起勇气,试图解释。
“算了,我知道你想说啥。幸福不是靠嘴上说说就行的,誓言再动听也抵不过现实,你们年轻人啊,感情来了就容易冲动。你们的事,我不怪你,但我家亚楠不适合你,你走吧。”林亚楠母亲站在门口,语气冰冷而坚定,眼神里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
肖军知道再多的话都是徒劳,他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迈着沉重的脚步,心情复杂地离开了。
从那以后,肖军像疯了一样,不停地给林亚楠打电话、发微信,可那些消息就像石沉大海,没有一点回应。
再后来,林亚楠甚至换掉了手机号,彻底切断了与他的联系。
一段时间,肖军觉得自己的世界仿佛崩塌了,每天就像行尸走肉一般。
他在林亚楠家对面的墙角一蹲就是一个星期,无论白天黑夜,他都静静地守在那里,眼神紧紧盯着林亚楠家的门口,盼着能有奇迹出现,能见她一面。可
命运似乎总是喜欢捉弄人,他始终未能如愿。
二十多天后,肖军的心在无数次的失望中变得麻木,他像一个失去灵魂的木偶,独自回到了厂里。
2
那年初冬,寒风裹挟着冰冷的雨丝,无情地抽打着世间万物。
肖军拖着疲惫的身躯走出工厂,夜深得如同一个巨大的黑洞,要将一切都吞噬进去。
他刚踏入这如针般细密的雨中,寒意就像无数只冰冷的手,迅速从四面八方伸来,紧紧揪住他的身体,他本能地缩了缩脖子,试图抵御这刺骨的寒冷。
没走几步,那寒冷却像一把锐利的锥子,猛地扎进他的脑海,让他瞬间清醒了不少。他眼神中闪过一丝决绝,随手扔掉了那顶在头上、从街边角落捡来的破纸板,那纸板在风中翻滚了几下,便被雨水浸湿,瘫软在地上。
他就像一个孤独的行者,任由冰冷的雨丝如鞭子般抽打在自己身上,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缓解他心中那无尽的思念与痛苦。
“你可出来了!呜呜呜……”一个带着哭腔的声音打破了雨夜的寂静,紧接着,一个身影如同一团燃烧着的火焰,以一种不可阻挡的气势扑进了肖军的怀里。
肖军被这突如其来的冲击惊得瞪大了眼睛,心脏猛地一跳,下意识地将双臂向两边伸开,脚步慌乱地往后退,差点摔倒在地上。
“哎,你是谁?干嘛呢?”他的声音因惊恐而变得尖锐,在这寂静的雨夜里回荡,带着一丝颤抖。
“呜呜呜……”怀中的女人没有回答,只是用尽全力地抱住肖军,那力量大得仿佛要把他嵌入自己的身体里。
她的哭声像是从灵魂深处发出的悲鸣,在这寒冷的雨夜中显得格外凄厉,每一声都像一把利刃,狠狠地割在肖军的心上。
她的拳头一下又一下地捶打着肖军的胸膛,那拳头没有什么力气,却让肖军感到一阵阵地心疼。
肖军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他借着那昏黄且闪烁不定的路灯灯光,仔细地辨认着眼前这个满脸泪痕、头发凌乱地贴在脸颊上的女人。
雨水顺着她的脸庞滑落,和着泪水,模糊了她的面容。肖军的目光从她的眼睛缓缓移到她的嘴唇,再到那熟悉的轮廓,当他看清是林亚楠时,眼中瞬间闪过惊喜、心疼、难以置信等复杂的情绪,那眼神就像在黑暗中看到了一丝曙光。
他猛地扳起林亚楠的双肩,双手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那力度像是要把林亚楠从痛苦中拉出来。
他的双手缓缓上移,捧起她的脸,那双手冰冷且粗糙,却异常温柔。他的目光如同炽热的火焰,紧紧锁住林亚楠的眼睛,像是要从那深邃的眼眸中探寻出这段时间她所经历的一切。
在确定是她之后,两人的目光瞬间交织在一起,那目光中饱含着数月来的思念、痛苦和深情,如同两条奔腾的河流,在这一刻汇聚。
紧接着,他们冰冷颤抖的唇紧紧地贴在了一起,这个吻热烈而又绝望,像是在狂风暴雨中的两片树叶,紧紧相拥,试图从彼此身上汲取温暖。
他们的嘴唇有些干裂,碰撞在一起时,微微刺痛,但他们却丝毫没有分开的意思,仿佛要把这段时间所有的思念、痛苦和无奈都通过这个方式宣泄出来,那吻中带着咸咸的味道,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林亚楠是从家里偷跑出来的,一路上,她的心就像被无数根荆棘缠绕着,每走一步都伴随着深深的愧疚和不舍。
风在她耳边呼啸,像是父母的责骂声,不断地冲击着她的耳膜。
半路上,她的脚步变得沉重如铅,每一步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她缓缓朝着家的方向跪下,膝盖重重地磕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那刺痛感从膝盖迅速传遍全身,但都比不上她心中如刀绞般的痛。
她泪流满面,嘴唇颤抖着,雨水不断地灌进她的嘴里,让她说话都有些艰难,但她还是用尽全身的力气说道:“爸、妈,对不起!”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她破碎的心中挤出来的,饱含着她对父母养育之恩的愧疚和对这份爱情的执着,那声音在空旷的道路上回荡,渐渐被风雨淹没。
在那个夜晚,他们找到了一处能暂时躲避风雨的小屋。一进屋,肖军便紧紧地抱住林亚楠,两人的身体还在微微颤抖,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激动。
林亚楠的眼中满是爱意与决绝,她主动再次吻上了肖军,这一次,他们的吻更加热烈,仿佛要把所有的情感都在这个吻中释放。
肖军的手开始有些慌乱地在林亚楠的后背游走,感受着她的体温,那是他在无数个孤独的夜晚梦寐以求的温暖。林亚楠也紧紧地抱着肖军,手指在他的头发间穿梭。
他们缓缓地倒在简陋的床上,彼此凝视着对方的眼睛,眼中有欲望,但更多的是深情。
肖军轻轻地解开林亚楠湿透的衣服,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爱意与尊重,他的嘴唇在林亚楠的脖颈间落下轻柔的吻,像是在呵护一件稀世珍宝。
林亚楠微微颤抖着,她的手也在肖军的身上摸索,感受着他结实的肌肉和滚烫的体温。他们的呼吸变得急促而沉重,心跳声在这狭小的空间里交织。
当他们真正融为一体时,林亚楠在肖军的怀里无声痛哭,嘴唇都被她咬出了血,那是一种复杂的情感,有对父母的愧疚,有对爱情的坚定,还有对未知未来的恐惧。
肖军心疼地抱紧她,轻轻拍着,泪水也夺眶而出。“我现在只有你了,呜……”林亚楠哽咽着,声音沙哑且微弱,那声音中充满了无助和坚定,仿佛在这茫茫的世界中,肖军就是她唯一的依靠。“我知道,这辈子我不会负你。”
肖军在她耳边轻声说道,语气坚定而又深情,他的眼神中燃烧着对未来的承诺,那光芒如同黑暗中的灯塔,明亮而又温暖。
他轻轻地抚摸着林亚楠的头发,像是在抚摸一件稀世珍宝,眼神中充满了爱怜。
那一夜,他们的心贴得更近了,仿佛整个世界都只剩下彼此,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打在屋顶上、墙壁上,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像是在为他们的爱情奏响一首悲伤而又坚定的交响曲,见证着他们刻骨铭心的爱情。
第一场秋雨过后,林亚楠感觉身体异样,她背着肖军去医院检查。
为了多挣钱减轻肖军压力,她把诊断书藏起来,四个月后才告诉他自己怀孕了。
“什么?你再说一遍!”肖军被惊到了,上前抓住她的手急切追问。“你要当爸爸啦!”
林亚楠满脸幸福。
“真的?”
肖军看着林亚楠红扑扑的脸和肚子,大喜过望。
“多久了?”
“四个月多一点。”
“你怎么不早说……别干活了,咱们保胎。”肖军眼里含泪,扶林亚楠坐下,一会儿给她整理上衣,说衣服都小了;一会儿叠衣服垫在凳子上,说这样坐舒服;一会儿倒水问喝白水还是红糖水;一会儿蹲下把耳朵贴在林亚楠肚子上,听一会儿,笑一会儿。
看着肖军忙乱的样子,林亚楠心里甜滋滋的,说他傻样。临产前,肖军和林亚楠商量回老家生娃,他要挣钱,让妻儿衣食无忧,自己没空照顾,回老家不用花钱住院,还有婆婆伺候月子,这样既不耽误挣钱还省钱,穷人只能这样打算。
肖军向厂里请假,等林亚楠生完孩子才不舍地回厂。
林亚楠带着孩子来到当年他们租房的地方。“亚楠,是亚楠吗?”林亚楠站在房前,不确定肖军是否还住这儿,正想着,听到有人喊自己,声音有点熟悉,回头一看。“小敏姐?”小敏和林亚楠同一时间进厂打工,在同一车间,两人很投缘,像亲姐妹。
“孩子都这么大了?来,让姨看看。”小敏蹲下,伸手迎接孩子。
“宝宝,去找姨。把这个给姨。”
“哎哟,这小姑娘真漂亮!这包里是什么?亚楠。”
“自家树上结的青枣,十月的,酸甜酥脆,可好吃了。”“小敏姐,我们家肖军还住这儿吧?”小敏咬了两口枣,急忙咽下。
“哦,你说肖军啊,他……他早就不住这儿了。”
“那他是不是搬到销售部宿舍了?”
“销售部宿舍?”
“对呀,肖军早告诉我他调到销售部了。”
“是吗?”
原来,肖军早就离开厂子了,这三年,他被两个有钱女人包养,没有时间概念,随叫随到。
在一家影院门口,林亚楠终于等到肖军,他被一个穿着华丽、妆容精致、看起来五十岁左右的女人挽着,有说有笑地出了影院,上了一辆黑色轿车,眨眼就没影了……林亚楠望着夜幕,心如四周闪烁的霓虹灯般飘忽不定,心痛且压抑。
她一只手揪着胸口的衣服,另一只手扯着头发,眼泪不停地流。“为什么?为什么?……”
林亚楠抠着墙角,整个人瘫软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