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末雷先生,成都满城旁设私塾,因满族学生红报不断,家境逐渐殷实|《记忆雨打风吹过》(二)以一家族的兴衰,看百年成都人文史

文摘   小说   2024-09-24 16:30   四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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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雨打风吹过》,是一部优秀的非虚构作品,从微观史学的角度,以一部家族史,串联起成都从1857年到1950年的兴衰,其中包罗成都的市井旧事、土著军阀的变脸戏、摩登袍哥、先生学子、升升米把把柴度日的平民百姓、俚语民俗、传统美食,与生活在川西坝子这块既富饶美丽,又被反复劫掠的各色农人的众生相。

作者历时5年,收集大量历史资料以及从现存亲友中发掘才写成此书,书中有家史,野史,正史,以及无边的彼岸花。

本文作者:宣草

1910年成都北郊青龙场集市;图片来源:《蜀都河图:成都自然历史文化数据库

第二章



1893年(清光绪19年)11月的一天,成都满城东门外羊市巷的一个小院里,一个男孩呱呱坠地。对于私塾先生雷雨田来说这是一件大喜事,三年之内连得两子。雷雨田已经结婚多年,婚后一直膝下无子一直被家族中其他姊妹兄弟诟病,认为雷家这一支“不旺后”。雷雨田连忙在祖先牌位前焚香告祭,差人到亲戚家报喜。

雷雨田祖籍陕西,道光年间出生的父亲雷祥成在咸阳以棚匠为生计。旧时的社会,无论官家和庶民都离不开棚匠。市井小民,每遇婚丧嫁娶,都需要在空地上用竹竿和篾席搭建临时的大棚,在棚内举行仪式或宴请宾客;官家举行的各种仪式或迎来送往,也需要更大型的这种临时建筑。但是,咸阳从事搭棚的工匠人数众多,僧多粥少,雷祥成只靠断断续续揽来的生意勉强维持生活,至于成家立业根本就不能企及。

道光末年,雷祥成听得回陕西的同乡说,成都的棚匠不多,搭棚子的生意还不错,决定到成都碰碰运气,也许就此能改善处境。孤身一人,没有牵跘,可以说走就走。棚匠的工具很简单,一把篾刀和一根穿篾席的铁钎,加上一个用木头做的刀架,将铁钎和篾刀悬挂在腰间,就是全部挣钱的工具。唯有一样没法筹集,那就是路上的盘缠。

人年轻,也有的是气力,还不怕吃苦。雷祥成从咸阳出发经汉中、广元、绵阳一路来到成都。没有盘缠,路过一个城镇就为人搭建席棚,挣得一点工钱糊口,待有了可以支撑到下一个城镇的盘缠时又打好行李上路。历尽艰辛,抵达了成都。

明末清初,重庆、四川经过多次大战乱,导致人口急剧减少。清初四川人口只剩下50来万。四川巡抚上书朝廷,康熙政府采取政策,从京城到地方各级官府采取了一系列措施吸引外地移民,从康熙年间一直到道光年间才完成的大规模的人民迁移。成都平原田土肥沃,气候温和,水源丰富,是清朝移民的重点地区。

成都城区更是人员聚居,逐渐形成了“穿城九里三”的城市规模。城市居民达到了20万户,人口近百万,400余条街道整齐划一。晋朝人左思《蜀都赋》中所描绘的繁华景象:“亚以少城,接乎其西。市廛所会,万商之渊。列隧百重,罗肆巨千。贿货山积,纤丽星繁。都人士女,袨服靓妆。贾贸墆鬻,舛错纵横。异物崛诡,奇于八方。......累毂叠迹,叛衍相倾。喧哗鼎沸,则哤聒宇宙;嚣尘张天,则埃壒曜灵。阛阓之里,伎巧之家。百室离房,机杼相和。贝锦斐成,濯色江波......”,似乎重现。

清末的成都市诗人彭懋琪有四首竹枝词:

抱城十里绿荫长,半种芙蓉半种桑。
驷马桥边送客地,碧鸡坊外斗鸡场。


白华津前酒楼回,玉女溪头夕照开。
小立青羊宫外路,车声络绎过桥来。

百花潭对百花庄,小小朱楼隐绿杨。
听得门前花担过,隔帘呼买夜来香。

长槐疏柳一家家,竹院柴扉取径斜。
门前草深多不薙,墙头时见牵牛花。

一幅吹拉弹唱,夜夜笙歌,闲适平静的画卷,将当时的成都跃然纸面。围城的芙蓉花和桑树,绿荫葱葱;绕城而过的府河和南河,艘艘酒船游艇往来穿梭;青羊宫到浣花溪的路上,宝马香车络绎不绝;寻常巷陌,柴扉小院鳞次栉比;围墙边芳草萋萋,女墙上爬满牵牛花......。

居民众多,各种官衙林立,需要搭设棚架的事情繁多。雷祥成终日业务不断,不但能够吃饱饭,而且逐渐有了一些积蓄。陕西人的性格忠厚诚实,干起活来一丝不苟,雇主对雷祥成都很满意,逐渐“雷棚匠”在“九里三分”的地面上有了小名气。一个行业从事的人逐渐增多,总会自然形成一个帮会。协调统一对外报价,解决同行之间因为竞争业务不时发生的纠纷。搭设“喜棚子”“灵棚子”的营生,属于下九流的行业,不能和可以见经传的69个行帮相提并论,甚至和竹器帮、木器帮等等都差距很大,完全不入流,但这个行业也有自己的帮会。雷祥成为人豪爽好义,被同行公推为这个不入流帮会的会首。

有了积蓄和稳定的收入,雷祥成在羊市街置办了栖身之所,娶妻生子,在成都有了立足之地,家族也在成都开始繁衍。雷祥成一辈子胼胝手足经营自己的行当,没有机会读书,大字不识一个。自己辛苦了一辈子,雷祥成一心希望最小的儿子雷雨田能够读书参加科举,求得一点功名,鱼跃龙门,家族也光宗耀祖。

下东大街街北有“府城隍庙”;图片来源:《蜀都河图:成都自然历史文化数据库》


雷雨田5岁发蒙,十多岁时参加成都知县主持的县试,县试通过后再参加由成都府知府主持的府试,府试及格后,取得了童生身份。1880年(清光绪六年),20岁的雷雨田通过了成都府举行的岁试。

所谓岁试,即俗话所说的童生考秀才,通过岁试,童生就算是“进学”了,成为了国家的学生,称为生员,亦即秀才。中了秀才,就脱离了平民阶层,走上了仕途的起点,地位比普通百姓高人一等,见了知县不用下跪,官府也不能随便动以刑罚。

岁试的主考官是学政,由皇帝任命进士出身的翰林院、六部等官员到各省任职,任期三年,任期内要依次到所辖各府、州去主持院试。

雷雨田成了秀才,本以为可以继续参加科试、乡试、会试乃至殿试,走上仕途。但此时父亲雷祥成一病不起,不久就驾鹤西去。没有了供自己继续读书进阶的经济来源,且已经娶彭氏为妻,要紧的事是要养家糊口。和辛苦劳作一辈子父亲不同,雷雨田手无缚鸡之力,所幸还有秀才身份,于是在住处设立私塾,开馆授课,用“束脩”维持生计。

清初年,清当局在成都城西修建满城,作满蒙八旗及家属居住区.康熙六十年,四川提督年羹尧奏请朝廷留下1600名清兵永久驻成都,少城因此演变为满城,设副都统统辖.乾隆四十一年(公元1776年),因成都的重要军事地位,清始设成都为驻防将军统辖,驻防将军所住官衙称将军衙门。

以将军衙门为蜈蚣头,长顺街为脊,42条胡同分布长顺街两端,形如蜈蚣的满城格局。成都的“满城”及营房是由四川省各州县官民捐资修筑的,城周长约四里五分,城墙高约一丈四尺,满城的小东门外就是羊市街。

1911年成都府街道图,图中左侧的内城即为文中提及的满城。
图片来源:《蜀都河图:成都自然历史文化数据库》

清朝当局在立国之初曾严格推行“国语骑射”的“国法”。《御制八旗箴》明确规定:“国语勤习,骑射必强”是八旗官兵的座右铭。平时不得习汉语、汉文,即使“学习汉文,亦取其清通文义,便于翻译。”(附注一)。

为防止“沾染汉习”,还不准满人从事工、商业活动。在八旗制度下,满人的出路只有两条,第一是挑补当兵,第二是有文化的选拔从政当官,此外就成为八旗闲散,靠父兄的“食钱粮”过寄生生活。在清代中叶以后,旗人的政治地位虽高,但生活上却日益贫困。

清人周洵谈到成都驻防旗人“多有数支子孙共食其祖遗之一分马甲者,至……前清中叶以后,穷褛不堪者居多,因房屋为官给,甚有摘拆瓦柱,售钱度日,仅留住一间以蔽风雨者。”

满城里有专门的学校“少城书院”,只接受满族子弟入学,且使用用满语翻译的四书五经为教材。这种教育下长成的满族子弟,自然在科举考试中蹇足于利途,相对汉族子弟屡屡处于下风。清朝后期,各种约束满人的规矩不得已放松,对于还能够支撑子弟读书的满族家庭来说,将子弟送出封闭的满城读书,成为普遍的现象。

雷雨田将羊市街的住房改成塾馆,离满城小东门仅一箭之遥,出满城读书的满族子弟许多都选择在此就读。每年考试日期一过,雷氏塾馆总有学生中榜。一旦中榜,衙门会派出一干差役敲锣鸣鼓,吹吹打打地将“红报”送到考生家中,贴在门楣之上。子弟中榜,乃大喜事,学生家中都会大宴宾客,当然送喜报的差役得到的“红包”也不会少。送了给考生的“红报”,按例还要给学生就读的塾馆送一份,贴于塾馆门楣,以表示对老师的表彰。雷氏塾馆的门楣上总是有几张“红报”,街坊邻居和路人见了,很自然地会认为老师学问深奥且施教有方,争相送子弟来此就读。

当然,雷雨田的学问和施教方法不错,但是学生中满族子弟占大多数也是“红报”不断的原因之一。满族在政治地位上远远优于汉族,在科举方面会得到种种好处。考试之后,参加评录的官员如果是满族,倾向性自不待言;即使是汉员,在评录中也必须给满族考生一些照顾,毕竟江山是人家满族人的江山,如果将满族考生尽数落榜,得掂量对自己仕途的影响。

生源不断,“束脩”也丰厚,雷雨田逐渐有了一些积累。先是看上了塾馆对门羊市巷的一块菜园地,占地“一甲”(清朝特有的计量单位,来源于八旗拨给“披甲奴”的宅基地占地,一甲大约相当于0.9亩)。买得土地后,在此修筑了几间茅草屋,柴扉竹篱,形成一个小院,羊市街的住房全部改为塾馆。后来,积蓄逐渐增多,陆续在街北侧又买了几个小院和若干临街铺面。

旧时的人们,经历过多次社会巨变,流传下来一个根深蒂固的概念:一个家庭还是得拥有田土,确保遇到兵荒年间和改朝换代时家族有最后保命的办法。有乡下的自家土地可以躲避兵祸,也有食物可供食用。房产可能被焚毁,钱财可能被抢劫,生意可能马上完蛋,唯独土地搬不起走。翻耕土地,播下种子,细细管理,到了季节总是有可维持生计的食物收获。

雷雨田在双流马家寺地界陆续买了上好的良田近500亩。马家寺地界,田土为黑色沙壤,沟渠纵横,旱涝保收。出产的长粒大米,米粒晶莹,油性重,历来就是川西坝子的特产。曾经被皇家列为进贡之物,也是成都官家家庭日常食用的首选。

有了几处房产,乡下也有土地,雷雨田生活过得十分滋润。婚后久未生育的彭氏在三年中连产两子,弄璋之喜更是让他喜不自胜。雷雨田为两子取名为雷绍卿和雷睡清,在雷氏家族男性后代排行第五六,以后坊间称为五老爷和六老爷。

附注一:《道光二十三年上谕,见《成都县志·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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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宣草

编辑 | 寻宽觅窄
图片 | 蜀都河图:成都自然历史文化数据库(如有侵权请联系删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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