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小雨的名著时光

水浒传征方腊这一收尾篇章，其卓越之处，在于作者对108好汉结局的设置上，把控得太优秀了。

谁应该死，该是怎样一个死法。谁该活着，又该是怎样一个活法。可以说作者的下笔，基本没有出过差池，文学韵味与现实意味兼具。

• 意味深长的宋万与杜迁

108好汉中，第一个死去的好汉，就是于乱军中受伤身亡的宋万。

云里金刚宋万，堪称梁山元老中的元老，梁山泊山头可以说就是他两所创。

以其创始人地位，宋万和杜迁拿下个天罡位置本不为过。然而因为本事低微，几乎无法做出什么贡献。而且最主要的还在于，他两还是梁山原来老大王伦的心腹，自然而然给边缘化了。

打仗的时候，这种小角色随着大军奔腾，沦为炮灰很正常，所以宋万第一个没了命，这显然是作者的有意选择。

他的搭档杜迁，则是梁山最后一个于征方腊过程中战死的好汉。

从第一个死去的宋万，到最后一个阵亡的杜迁，也宣告梁山的彻底消亡。

很有意思的是宋万人没了之后，宋江还特地大哭了一场。毕竟108好汉从此不完整了。

只是这不过是个开始，宋江过后还需要哭很多很多次。

• 始于徐宁的大凋零

宋万死后，又一连挂掉了十来个地煞。直到攻打杭州时，第一颗殒落的天罡星出现了，便是天佑星金枪手徐宁。

徐宁在脖子被弓箭射中之后，很快人就没了。

徐宁的结局藏有着作者的两个潜台词。

第一个潜台词比较容易看出来，就是当徐宁中毒箭之后，由于没有良医救助，徐宁便死了。因为神医安道全，已经在征方腊之前，被宋徽宗给要走了。

这个细节可就非常有意思了。梁山大战在即，宋徽宗竟然把人家的顶级军医给调为己用——宋江是很想报效皇帝，可皇帝根本无所谓好汉们死活。

第二个潜台词则是：梁山的运势已经消失了。

之前打祝家庄打曾头市打大辽，梁山好汉一次次能够化险为夷，可这一次，拥有着祖传宝甲的徐宁，偏偏就被射中脖子，而且还是毒箭。天佑星徐宁变成天不佑梁山——当你宋江选择招安，老天都不庇佑你梁山了。

• 残酷但是写实的死亡方式

也是自徐宁开始，梁山好汉的凋零速度进一步的急速加快，一颗颗天罡地煞如流星雨般接连坠落，这个过程中最能体现的是古代战争的真实性。

许多好汉的死法看似离奇实则又很写实，比如被草丛的毒蛇咬死的丁得孙，这很奇怪吗？这就正常，古代行军打仗，毒蛇何其多，被咬到又没有血清，人自然就没了。

我们还可以发现一个特点，就是大多数的好汉，也不是在单挑中被干掉，天罡星里头在公平意义上的单挑中被杀的，也就只有雷橫一人。反而是乱战中死去的最多，比如被马踏而亡的汤隆、蔡福、杜迁、李立、李云，被弓箭射死的多达十位以上，还有被水淹死的侯健、孔亮、段景住、施恩，但是这大多数都是由次要角色来构建这份真实，其中比较有意味的也有不少，比如被抓住之后凌迟的郝思文：

次日，只见小军来报道：“杭州北关门城上，把竹竿挑起郝思文头来示众。方知道被方天定碎剐了。”

郝思文的下场，让所有梁山好汉都知道，双方真的是已经你死我活了。再不会有什么被抓住之后，还可以等待好汉们来救出的故事发生了。从那之后，只要是正要被活捉的好汉，都是赶紧自尽的，比如解珍以及阮小二。

阮小二急下水时，后船赶上，一挠钩搭住。阮小二心慌，怕吃他拿去受辱，扯出腰刀自刎而亡。

• 死得写意的那些好汉们

有不少好汉的死亡方式，属于性格决定命运的写意结局。

索超死于冲动的时刻，不顾关胜劝阻去追赶敌人石宝，反被对方出其不意的流星锤偷袭。急先锋一向急躁，结果死于急躁，很合理。

邓飞死于急着要去救索超，因为他专门负责救人，可谓求仁得仁的成全了其梁山义气之王的定位。

董平死于急着想要替小霸王周通报仇，因为周通和董平是好友。这两个好汉身份和本事差别很大，但是有一个共同爱好，就是都曾强抢过女人，两个“霸道总裁”，私底下竟然结下了深厚友谊，有意思。

刘唐死于一马当先冲入城中时被城门砸成肉泥，符合其剽悍无比的性格。

这里头最让人震撼的还是史进、石秀等六位好汉被打埋伏的一块射成了刺猬：

史进、石秀等六人，不曾透得一个出来，做一堆儿都被射死在关下。

这里既体现了朱武作为卢俊义方面军的军师，其实经验素养不足，石秀、史进等人的性命成了朱武交的学费，同时让史进石秀如此草率的死去，也映射了这两个好汉福薄而苦命的角色命运。

但是以上所有的这些，都不及张顺来得富有意味。

• 张顺之死

张顺死前，李俊才刚刚跟费保说过，等征完方腊之后，带张顺一块来让你认识一下。

李俊道：“张顺是我弟兄，亦做同班水军头领。改日同他来，却和你们相会。愿求你等四位大名。”

假如张顺能够活下去，按正常走向，有可能就是和李俊一块出海了。

结果下一个回目，李俊和张顺有了这么一段对话，里面的信息极富意味，诸位需要细看：

当日张顺对李俊说道：“……我们在此屯兵，今经半月之久，不见出战，只在山里，几时能够获功？小弟从水门中暗入城去，放火为号。哥哥便可进兵，取他水门；”

李俊道：“此计虽好，只恐兄弟独力难成。”

张顺道：“便把这命报答先锋哥哥许多年好情分，也不多了。”

以上这段对话，也昭示了李俊和张顺所走道路的南辕北辙之下的不同命运：张顺一心为了报答宋江而死，李俊则是不勉强自己，保命为先。

• 生老病死

在征方腊前后期间，有不少好汉染病身亡，这又是一种真实。

在古代，打仗是极其损耗身子骨的，好汉们当时年纪也都老大不小了，许多都过了50岁了，最后病死了十来位，其中有几个还是大角色，那就是林冲和杨志。

这两个好汉终生都过得很是压抑，最后竟然这样子无声落幕，虽然让人很是惆怅，可是又是可以理解的，算是命运对他们最后的捉弄吧。

同时，这也更显鲁智深结局的难得。

在所有的古典小说角色中，还有比鲁智深更加超然的结局吗，他选择的是超脱于人世的圆寂，这我也只能说，这作者，也实在是太疼爱鲁智深这个人物了。

• 那些拥有幸福结局的好汉。

好了，接下来是征完方腊之后仍然存活的好汉的结局。

以孙立和顾大嫂为首的登州帮，除了渴望报答宋江的解珍解宝兄弟，以及邹渊之外，全部都存活了。这一派系对梁山始终保留着距离，都有在卖力，但是并不算拼命，跟随梁山对他们来说，终究是权宜之计。

李俊和他那两个小跟班童威童猛也都活下来了，他们看到了梁山即将势微，也是早就另寻了出路。

李俊他们虽然没有像张顺一样为了宋江而去拼命，但是也没有对不起梁山什么。

还有就是那些有一门绝活的技术型好汉，生存率也是极高的。懂医术的安道全，会唱歌的乐和，兽医皇甫端，以及懂书法的萧让，乃至于会雕刻的金大坚，这些全都在征战之前，被大宋朝廷大员给要走了，个个都混得非常滋润。怎么说呢，能征惯战还不如薄技在身来得吃香。

还有一个存活率不低的是梁山弟弟帮。

梁山好汉中，武松、宋清、阮小七、蔡庆、穆春、童猛，乃至于和邹渊形同兄弟的邹润，全部都活了下来。兴许水浒传作者也有一个令他很疼爱的弟弟。

其中阮小七回到老家打渔养母，这个结局真的是很温馨了。

武松以断臂来隐喻其断了尘世的念想，最后在六和寺，也活到了八十岁，也是一个很写意的结局了。

还有就是燕青、李应这些征完方腊后，主动抽身而退的人生赢家，相比于苦命的石秀和史进，他们是有智慧和福气之人。

同样有福气的还有公孙胜、樊瑞、朱武这三个出家人，修道者在水浒传中，活得还蛮惬意的。

另外还有炮将轰天雷凌振，以及有可能是施耐庵精神寄托的铁面孔目裴宣，还有神奇的无敌幸运星豹子杨林，这三个也都活下来了。

不过除此之外，其他幸存好汉的结局可就没那么好了。

• 宋江集团的覆灭

108将中，只要被认为是宋江的铁杆追随者的，包括之前已经死去的张顺、解珍、解宝、秦明，以及征完方腊后被水银毒死的卢俊义，被宋江带走的李逵，宋江死后担心朝廷加害而赶紧体面自尽的花荣、吴用，乃至于关胜，这些征完方腊后在朝廷中占据要职的梁山十二天罡，除了其家族在朝廷中本就比较强大的呼延灼，以及人生大赢家朱仝之外，团灭！

梁山势力确实是被彻底清除了，而且一个个的死法都有其意味。

和祖先关羽一样的骑赤兔马的关胜，竟在酒醉之后坠马而亡，真是不堪重负。

不会游泳的卢俊义，中了水银之毒之后，偏偏还掉进水中，何等绝望。

在大宋的江湖威风凛凛的黑三郎，却被小人高俅一杯毒酒，戏耍般的轻易给带走，何等可笑。

至于李逵，则死于一生相随的宋江手上，又何其可叹。

那一个个的充满着落幕时节的悲凉之音。

不过以上所有的这些，都不及宋江的情报头子戴宗的死法，来得更让人感叹。

戴宗是某天闲着无事，笑着笑着，人就死了，原来笑死人了这句话不是乱说的——戴宗这种不死也得死的死法，也说明了，水浒传作者确实想用宋江集团的团灭，来暗示宋江的招安路线，是一条错误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