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去年(我的首次全马)的惶恐与焦躁,第二次重庆马拉松从容淡定得多。不能去责怪高温,得多从自己身上找原因。……一次马拉松,一次提高,一次人生的升华。
万千张嘴欢呼,万千手臂挥舞,万千脚掌踢踏。
一齐动起来,我被人流挟裹,就像沙丁鱼群中的一尾,条件反射地抬脚摆臂,缓缓加速。
甚至,我没有听见发令枪的响声。说到发令枪,自从领略厦门马拉松10区5枪起跑之后,我对多次发令产生莫名的厌恶。它让马拉松的开放性和包容性荡然无存,却并未起到避免抢跑拥塞的作用。无论厦门还是重庆,最初的两三公里依然拥挤不堪,分枪起跑,充其量为种子选手或“大神”们留足发挥空间,于大众选手则加固了鄙视链。
“我在B区,你呢?”B是重音。“我……D。”D是轻声。我仿佛听到,“我在城市。”“我在农村。”“我爸是农民”“我是某长。”“我是管理岗”“我是工勤岗。”这个世界,轻重音历来都是有区别的。
对本次重马,我老早就处于无感状态,不激动也不忧虑。不是因为分区分枪,而是从很早开始,抑或在完赛西昌马拉松被跟腱炎彻底击倒之后,我躺在治疗床上,任由针灸师簌簌落针,脑子便可以胡思乱想——越发深入地思考长跑的意义——为了他人的大拇指?拥有健康的身体,充实的内心?抑或主动为人生破局,进而破风……?
曾经,我那么在乎他人的称赞。启程前往马拉松举办地,甚至在报名时就迫不及待地截图、拍照发朋友圈,生怕全世界不知道“我要跑”,发完之后多次翻看有几个赞,生怕周遭的人不知道“我能跑”。想了整整一个疗程,我依然没有想明白。
两三千米之后,选手们的距离慢慢拉开。此时温度正好,3千米的热身跑和匆匆拉伸将身体推送到最佳状态,我轻松地将配速控制在450左右,PB成马的目标开始清晰浮现。开埠遗址公园、龙门浩老街、长江当代美术馆、规划展览馆……,历史和现代依山布局,沿江罗列开来。钻出隧道,朝天门大桥在头顶飞架长江,汽车、轻轨列车似在云端飞驰。折返,穿越城市之门,晨光洒满肩头,江风吹下梨或李的花瓣,两江合抱的渝中半岛时隐时现。真想停下脚步,也让大家停下来,与路边的观众轻歌一曲,共享山城最美的晨光。
可惜好景不长。返回路过起跑点,也就是10千米处,我咽下第二支能量胶,取了水徐徐吞下,发现体感没有去年的好。阳光渐渐增加力度,汗如出浆,好在轻车熟路,还不至于掉速,但在20千米之后隐隐感觉有些不妙,便跟在配速与我接近的一对男女跑友后面信马由缰。如果就这样,直到终点,便一切皆如所愿。
过融侨半岛陆桥,折返选手迎面跑过,想起去年的情形,便去寻找那熟悉的冯、杜和罗的身影,自然只能收获失望。忽然听见身后有人招呼,却是杜,跑姿一点也不轻松。他应该在我的前面,什么时候落下的?看来,不是我一个人在艰难抗争。来不及多想,也不允许多想,我跑得越来越艰难。上巴滨路,转过山包,对岸工业博览园的两根大烟囱映入眼帘,我也只浅浅瞟上一眼,再生发不出去年那回溯过往的幽情。
已经望见融汇江山路口折返点,却那么遥远,前面那么多人。好容易近了,尽量靠近标志牌折返,太阳的角度越来越正,道旁树和建筑再无法提供丝毫荫庇。这是26千米时的阳光,烫热地泼下来,蒸腾大地的热气,我被炙烤、蒸煮,体温越来越高,越来越像老舍笔下的祥子,看见补给点就跑过去,不渴,只贪图哪一点凉气。开始只额头、脖颈、腋下拍一点水,后来整杯、整瓶地往身上浇,直接从头顶倒下来,想让身体淬火,变得坚硬。
事与愿违,双腿越发绵软,步履越发艰难,竟然头晕目眩,身体摇晃,大约在28千米主动降速。记不得了,似乎在31千米补给点,第一次停下来。大腿酸疼,越来越不听使唤,口腔充满能量胶的甜腻,身体像被反复扫荡一样被一次次掏空,最终行尸走肉一般。撞墙了!我不得不停下来长久地歇息,时间一秒一分地流逝,眼睁睁地看着330兔矫健地超越。接下来,我就像秋后的蚂蚱,艰难地蹦跶几下,停歇,再蹦跶。实在支持不住时,扶着栏杆喘息,背心短裤贴紧瘦削的身体,从远处看,整个人肯定像暴风雨中挂在桅杆的一块破帆布。
不止一次,小志愿者凑上来,关切地询问,“叔叔,需要帮助吗?”“您确定不需要?”既然摇头,那么,放弃吧!无需开口,只要轻轻躺下,马上就有急救前来,送你上收容车享受持久的阴凉。赛后,好几位跑友都说出同样想法。但也只是想想而已,中年男人,家庭以及所谓事业,都过了中游接近彼岸,怎么可能、怎么能够前功尽弃!单说跑步,从开始的一次两三千米,到四五千米,再到轻松完成十多千米,一个月两三百千米;从慢跑,到快跑,到榨干最后能量的间歇跑……,一路跑来,经历多少风雨疼痛;怎么能放弃,怎么忍心放弃!
咬紧牙关,强忍疼痛。跑跑走走停停,爬完融侨半岛的最后一道坡,从长江大桥下穿过,终点近在咫尺,却又遥遥无期。我面目痛苦,狰狞可怖,表情肌再也支持不住,开始抽筋,索性放松,嘴角上扬。这表情绝对非常古怪,但只要有了一丝微笑,便可淡定如佛,纵然面对千般艰难困苦,漫漫人生便可秋月春风等闲度。
最后两百米,冲起来。踉跄过了终点,取了完赛包,再次与涪陵宏斌那张赤黑的胖脸相遇。他从警30年,或受我的影响爱上马拉松。在警校,我们相互影响,从山顶跑到江畔,沿长江卖力奔跑,一直跑到两鬓斑白……。
这次重马,他比我快了近2分钟。我没去想下次把这2分钟找回来,只把合影发到同学群,没有同学点赞,也没想有人给我们点赞。只默默祈愿,跑起来,跑下去,头顶星月脚有风,到跑不动为止。
2024年3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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