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出偷马》（Ut og stjæle hester、Out Stealing Horses）
挪威、瑞典、丹麦2019年出品
导演（编剧）：汉斯·皮特尔·默兰德
文：罗松涛 图：网络
《外出偷马》？是的，你没看错，偷！
只不过，汉斯·皮特尔·默兰德导演的偷，是偷骑别人家的马，而非我们当年偷吃邻居的瓜果。暑假，十五岁的特罗德从城市来到挪威边境的森林，与父亲一起生活。四川乡下的暑假一个又一个，炎热，漫长，百无聊赖，我至今充分体会少年心头的那份忐忑的蠢蠢欲动。恍若隔世的几十年前，夏季的菜园，总有一茬接一茬成熟的诱惑，牵扯孩子们永远填不满的肠胃。情报组（通常是内奸，也担任望风）、行动组和接应组都是现成的，无需月黑风高，只要大人们去了庄稼地，近乎明目张胆的偷窃便开始了……。
当下，监控遮天蔽日、守卫竖起铜墙铁壁，而偷窥、盗版、偷奸、欺名盗世等等依然存在，或有甚嚣尘上的趋势，但作为本义的偷几乎绝迹。于是，人们，乃至少不更事的孩童，都无法体会偷所带来的别样愉悦——预谋的忧虑、行动的惊惧和成功的满足。当然，对特罗德来说，与其说是偷马，不如说是一次考验胆量的冒险。马群就在那里，在河对岸林间的草场，他与小伙伴乔恩只需悄悄接近，不提防跃上马背，便可以纵情驰骋。至于倾盆而至的暴雨、跌落马背的划伤，都不过是探险之旅的一些跌宕情节。外出旅行不止“偷马”这一宗，可以在水上泛舟，在草地打滚，还可以爬上高高的大树。特罗德率先爬上去，斜依树干，想象与飞翔有关的情节；乔恩一直心事重重，终于将一巢鸟蛋捏得稀碎。“凶手”乔恩再也掩藏不了深深自责——
拉斯在嬉戏时枪支走火，射死了双胞胎哥哥。那天，大哥乔恩狩猎满载而归，随手将猎枪挂在客厅的墙上。鲜活的生命戛然而逝，正如那窝未出壳的小鸟瞬时死于鼓掌之间！特罗德第一次感到生命脆弱。当年，童年的玩伴在池塘溺亡，熟悉的同乡被山洪冲走……，在哭声和超度亡灵的锣鼓声里，我也一样害怕、无助，深感人生的无常。
葬礼之后，森林恢复静谧，农庄还是那么祥和，生活仿佛只是给乔恩一家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但事实上，这座森林一直暗藏诡秘和杀机。特罗德发现，父亲与乔恩的母亲行为暧昧，在抓了二人的现行之后，父亲的好友道出一段过往：二战期间，特罗德父亲与乔恩母亲在这一带从事地下工作，早已暗生情愫；在一次转移游击队员行动中，醋意大发的乔恩故意使坏，致使二人行踪暴露，遭到德军追杀而逃亡。战争结束，他们的婚外情延续至今。
对成人的世界，特罗德似懂非懂，但生理成熟的他只要见到或想到父亲的情人，旺盛的荷尔蒙立马催生联翩的浮想。父亲山一样高大伟岸却不忠，小伙伴的母亲居然是他的情人，或居然是自己性臆想的对象；父亲与情敌乔恩父亲彼此怀恨在心，随时可能大爆发；父亲反其道地在夏天伐木，并执意放漂到下游城市。太多的事件接踵而至，假期忽然窘促，特罗德似乎在一夜之间长大，不再怯懦，肌肉有力，在伐木工作中独当一面，还冒着生命危险潜入水中，疏通壅塞在河道的漂木。
本以为只是一个寻常假期的结束，岂料特罗德的人生遭遇重大变故：父亲留下一封信，撇下这个家与情人私奔，此生杳无音讯。原来，在森林里的这个暑假，父亲陪他在暴雨下冲澡，在拔荨麻时教导他做人，与他外出偷马，让他经历伐木放漂的过程，乃至不避讳地与情人亲热，莫不是在为他完成成人之礼。
特罗德真正成熟，是陪母亲前去支取父亲留下的伐木款。问路时，他冲陌生人怒目而视，并举起象征男子汉的拳头。他要与那个该死的暑假告别，与从前怯懦优柔的自己彻底决裂——穿上用部分伐木款购置的西服，他已经是勇挑家庭重担、英俊而孔武有力的男人。与特罗德的遭遇相比，多年前那个炎热夏天的变故来得毫无征兆。一辆巴士在悬崖坠落，随十多条生命一起，父亲那高大挺拔的身躯跌落碰撞，很快支离破碎。父亲走了，自私地离开了这个世界。我感觉乘坐氢气球冉冉上升，突然被人剪断绳索，眩晕、昏暗，整个人连同吊篮一起坠落……。一日沧桑，我不止一次歇斯底里，在青年期表现出更年期的狂躁。退缩，抗争；静默，喧嚣；修身，放纵；死亡，新生；……。岁月流逝，生活磨砺成苦涩的砂，渐地随风消散，我皮笑肉不笑地，示人以伤口结痂但内心碎裂的表象。
虽然影片没有叙述，但我相信特罗德曾经和我一样，以瘦弱之躯勉力支撑残缺的家，婚后小心谨慎地苟活于世。毕竟，要复原不止一次的碎裂太过艰难。何况，特罗德驾车发生事故、妻子命丧黄泉，年近古稀的他再无留恋，便去挪威的那片森林离群索居。殊不知，在寒冷的冬日，居住在小镇尽头的他遇见一位找狗的老人，他居然是五十多年不见的拉斯。
拉斯像一位杰出的外科医生，将藏在特罗德心上的残片一点点取出，涂抹上药膏。最后，经过半年多的苦苦寻找，被特罗德抛弃（正如父亲抛下他）的女儿寻上门来。父女团聚，特罗德抹平心中块垒。然而，他真的会忘却偷马的独特愉悦，回归令人又爱又恨的人世间么？
2022-9-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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