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罗松涛 图:网络
泰始三年(267年)正月,一道奏章呈上朝堂:刘友、山涛、司马睦、武陔四人“侵占官三更稻田”。
西晋建国伊始,正全力反腐、整顿吏治,侵占官田更是三令五申的红线,这些人偏偏往枪口上撞,而弹劾者是司隶校尉李熹。司隶校尉负责监察京师及周边地方官员,俗称“卧虎”,那是要吃人的。不过,涉案三人为王公大僚,自然不能下嘴,那就让县令刘友当替罪羊!司马炎很快拿定主意,马上下诏,以“侵剥百姓,缪惑朝士”的罪名将刘友处以极刑。这起通天贪腐大案就这么草草办结,但令所有当事人料想不到的是,十年之后它被翻了出来,刘友这个已故芝麻小官,成了朝廷朋党斗争的工具。
事情还得从265年说起。265年本来是曹魏咸熙二年,转眼变成西晋泰始元年。晋武帝司马炎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人,尽管父亲司马昭早就明目张胆地惦记皇位,但他在逼迫魏帝曹奂颁布禅位诏书之后,依然假惺惺地多次推让,在心腹及文武大臣的再三劝谏下方才称帝。这个皇帝位子名不正言不顺,朝野上下有多少道仇恨的目光。比如,山涛调任朝廷任职,同为“竹林七贤”之一的嵇康居然写了一篇《与山巨源绝交书》,不但谢绝他荐官的好意,还公然与之划清界限。司马炎明白,要坐稳皇帝宝座,当下至少得牢牢地抓住两拨人。一拨以贾充为首,后面有荀勖、荀顗、冯紞、何曾、石苞等豪门士族;一拨以任恺为代表,追随者有庾纯、张华、温颙、向秀、和峤等官场新秀。前者多为西晋的建国功臣,后者多是经天纬地的能干名士。两拨人秉承不同的价值取向,采取不同的上位手法,为达到各自的利益,开启了晋朝初年你死我活的朋党之争。
贾充本是曹魏禁军的高级将领,曾带领数千精兵,阻拦并怂恿成济杀死魏帝曹髦,成功阻止了后者对司马昭的讨伐。事后,贾充获得城外军队的指挥权,顺利进入司马政权的核心圈层。如果说贾充依靠武力征服和背叛逢迎而位极人臣,任恺则是凭借治国安邦的行政才干、忠诚正直的品性获得司马父子的高度赏识和朝野的认同。任恺还有一个身份,魏国第二任皇帝曹叡的驸马,对弑杀旧主上位的贾充打心眼里厌恶,便明里暗里想办法制约贾充。贾充对此耿耿于怀,但自知理亏而不敢对这位能吏公然叫板,便采取“欲抑先扬”的手法,极力美化任恺,建议皇帝将其派去辅佐太子。司马炎心里明镜似的,来了个两边不得罪,既采纳贾充的建议封任恺为太子太傅,又保留任恺的侍中(辅佐皇帝)实权。
首次较量,任恺胜出。转眼到了271年,鲜卑人攻打凉州,西北危急,朝野震动。任恺瞅准这个时机,推荐贾充带兵前去剿抚,还拉上时任中书令的庾纯附议。贾充曾跟随司马师多次出征,有勇有谋,当时兼着车骑将军之职,可谓前往西北戍边的不二人选。一旦外放,在朝中的权势将一落千丈,这分明是任恺党人的调虎离山之计,贾充马上找中书监荀勖、左卫将军冯紞商量,很快想出一个完全之策:劝说司马炎将贾充的女儿、“姿德淑茂”的丑女贾南风纳入东宫。贾充外派,任恺等人很容易尾大不掉!司马炎眼珠儿一转,马上做了个顺水人情,与贾充结成儿女亲家,将贾家与司马家族牢牢绑定。贾充与皇室亲上加亲(大女儿已经嫁给司马炎的弟弟司马攸),顺理成章地免掉了外派。
贾充完胜第二个回合,但也愈发感觉到任恺一派的巨大威胁。因为任恺不但是皇帝的高参,还是皇帝与何曾、裴秀等一干老臣的联络人,所以,要弱化他的权势,最要紧是不能让其长期待在皇帝身边。272年,贾充故技重施,向皇帝称赞任恺如何忠诚公正、知人善任,推荐他担任吏部尚书。
吏部主管朝廷官员的选拔任用,任恺貌似获得一等一的实权要职,但从此远离皇帝左右,为贾充党人的下一步行动提供了方便。贾充让荀勖、冯紞等人放话,说任恺豪华奢侈,使用皇帝的食具,还唆使王室成员司马圭上奏。奢侈腐化也就罢了,但不能违反礼制使用皇家食具啊!司马炎生气了,马上免了任恺并派人调查,结果那些器具都是任恺的公主妻子的陪奁赏赐。
任恺受了处分,少不了发些牢骚,司马炎听得多了难免讨厌。好在有山涛等人的举荐,任恺起起落落,最终熬上一个光禄勋。这个官位职权不大,却负责后备官员的管理,任恺有可能籍此培植党羽东山再起。不行!为了彻底整倒对手,贾充及党人于是翻出本节开篇的那宗建国贪腐大案。
事过境迁,死无对证,全凭诬告者一张嘴。就这样,任恺再次丢官,仕途的最后一线希望破灭,情绪一落千丈,整日借酒浇愁,竟然以万钱一顿饭的巨额挥霍发泄心头的郁闷。太康三年(282年),贾充病逝,得到谥号武公、追赠太宰和足足一顷墓地的空前殊荣。第二年,任恺在太常(九卿之首,掌宗庙礼仪)任上,为已经位列三公的“门生”魏舒举行就职仪式。这些巨大的落差,无疑一次次加剧他的糟糕心情。284年,任恺郁郁而死。
两位大哥先后离世,贾任党争落下了帷幕,而胜负分明分明早就有了结果。以任恺为首的实干派,大多正直能干,却又自负任性,斗争方法简单粗暴。比如任恺,过分相信皇上的信赖和倚重,在权力最炽手可热时没有为自己捞取封赏;当职位发生变动,却未马上意识到自己将要退出决策层,与权力核心渐行渐远,而在为朝廷兢兢业业选人用人;在被诬告免官之后,皇上有过几次慰问,他没有抓住机会申辩,而是一味哭泣使性子,坐失了挽回败局的大好机会。
还有那位时任河南尹的庾纯,参加贾充宴请时落在大多数官员的后面。贾充认为他故意藐视,便生气地问:“君行常居人前,今何以在后?”这话一语双关,且极具侮辱性,因为庾纯祖上在部队当过小官,站队总在最前面。官位较低,又迟到,换做别人也就顺口打哇哇忍了,但庾纯不但不忍,还反唇相讥:“旦有小市井事不了,是以来后。”贾充先祖曾担任市场小吏,这不明摆着占人家便宜吗。胜了嘴仗,庾纯还没完,继续挑起骂战,直到喊出贾充最不齿的弑杀曹髦之事。如果不是有人护着,他当场就会被人绑了。事后,贾充向皇帝抱怨没法开展工作,庾纯只得声称酒喝多了,抱着官印到皇帝那里辞呈。
论才干,贾充及党人并不比任恺一派差,却更能审时度势,进退有据。贾充本人能在关键时刻正确选边站队:司马师死,他拥立司马昭;曹髦准备诛杀司马昭,他唆使成济先发制人;司马攸有希望继承事业时,他将大女子嫁过去;司马攸失势,他立马转而拥戴司马炎,后将二女儿嫁给太子司马衷。为了争权夺利,连辈分都乱了。
然而说到底,朋党之争的背后是皇帝、太子和司马攸的王权之争,任恺一党毫无胜算的可能。最初,因为司马攸“性孝友,多材艺,清和平允”,群众(其中就有任恺等人)呼声很高,司马昭有意让他继承王位,但遭到包括贾充、何曾在内一干重臣的反对。可以说早在建国之前,贾充一派已经成了司马炎的党人,任恺一党偏向司马攸,实际上选择了与当朝皇帝对立。司马炎之所以一度维护“任党”,一方面是为保持朝中政治势力的均衡,避免“贾党”坐大;另一方面,西晋初创,离不开以任恺为代表的一批治国能手。司马炎把国家初创的一摊子事情理顺,慢慢坐稳皇帝宝座,便渐渐疏远任恺等人,皇亲贾充胜出已是铁板钉钉。
贾任之争悄然落下帷幕,西晋的朋党争斗却远远没有结束。为了压制功臣和名士两大集团,司马炎扶持新的朋党大玩平衡术。以杨骏为首的外戚集团和司马亮为首的宗室朝臣登上舞台,新党的斗争直白而剧烈,那位呆傻的晋惠帝根本无力制衡,二者开始明火执仗的争权夺利,“八王之乱”迅速开启。
2021年7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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