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三十周年,无论如何也得回母校聚一聚。正如文中所说,所谓同学会,不过是在无谓的忙碌中抽点闲暇,寻找一个心灵的港湾,供我们暂时休憩。
回泸州,高铁最快仅需一个半小时,但我毅然选择自驾,试图还原一段慢速归程,缓缓消释对母校的渴念。
雨没有下透,天空云遮雾绕,像有满腹愁思和哀怨。这种川南江城的常见天气,在上学时却不曾有过,想必是记忆里的阳光冲淡了阴霾。此时,头发花白,面颊微凹,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家属区的方向走过来,微笑着,轻声招呼我。“康老——”我半张的口赶紧僵住,来者年轻干练,穿着便装。不是,不是。即便周末,队主任康卫也会穿着警服,早早地候在校门口,笑容可掬地寒暄好一阵,被我们簇拥着,缓步前往主干道。
我连忙掏出纸巾,揉了揉眼。远处,几名学生走过,倏忽消失在干道尽头。风微微拂过,大道空旷如初。
当年,就这么一条人车必经的主干道,也是体能训练和节目排练的场地,每个区队轮流打扫,干净而气派。二十公里长途拉练,教官驾驶挎斗摩托,将我们从干道顶端扑棱棱撵下山,纵然气喘吁吁,腿酥脚软,断然不敢掉队,咬牙坚持,突破瓶颈,一个个如鸟儿一般飞翔,飞跃灯杆山、忠山,飞越长江大桥,飞在收获后的庄稼地畔,在原蓝田机场大门稍息折返。跑回校园,大家的劳累和酸疼似乎消失了,体能好的逞能冲刺,在主干道最高点如站奖台一般得意地俯视。周末,女生终于卸下戎装,换上各式衣裙,色彩斑斓地开放在校园里。买包瓜子,约一两个同学,悠闲地走过干道,欣赏一路风景,最终去礼堂看3元钱的连场电影。
高楼次第耸立,让红卫山拥挤不堪。五层教学楼改为刑事技术楼,不再有昔日的巍峨,也不再有抑扬顿挫的讲课和琅琅书声,同学们更不会在楼内举行班会了吧。当年,穿着簇新警服的少年郎,从大楼局促地走进走出,小叶榕的籽粒毫无征兆地掉落,碰上大檐帽啪啪作响,如今只敲打光光的脑门,有点疼,但也有醍醐灌顶的效果。下了晚自习,我们在教学楼的大门逡巡一阵,径直走向门卫老头,只需伸出两根指头,就完成两支香烟和一元钱的交易。然后,做贼一般溜到游泳池背后,坐在马路牙子上畅快淋漓地吞云吐雾。其实,那抽的不是烟,也不是寂寞,是青春的反叛和骚动啊。楼前的池塘荷叶田田,定有鱼虾戏叶间,现在学生都在食堂用餐,少了用饭菜喂鱼的乐趣。记得某次清淤,水放干了,满池污泥,枯荷支棱,几位同学跳进去摸鱼捞虾,满脸泥污,另外一些同学趴在栏杆指引、吆喝,初冬的斜阳凉凉地照来,那情形美如油画。
我们住过的宿舍楼似乎还在,有相同的楼型和阳台,同学非进楼验证,确认是拆后重建,属于警校的记忆又少了很大一部分。不过,依然不变的是床上的“豆腐块”。看着这些整齐的被子,便想起每次内务检查时严肃而又认真的场景。如果这种习惯保持下来,我能不能把半生时光轻轻折起,双手用力按压,轻轻抹平褶皱,精心地雕塑棱角?如此,无论多么漫长的岁月也不过一片薄薄的棉被,哪怕满腹的酸甜苦辣如陈年棉絮一般杂乱无章。
沿环校路前往龙透关,城墙下面的柑橘林早已不见踪影。纪念碑依然高大,古关却矮小了很多。不知道是因为视角,还是我们依然老气横秋,不再是当初没见过世面的学生。路边的麻辣烫小摊早已不见踪影,当年上完射击课,哪怕一毛钱的海带串,也能吃出世所罕见的山珍海味的效果。那时我们累啊,一斤多的五四式手枪,还吊一块砖头,对着靶子瞄啊瞄;我们怕啊,实弹射击了,枪弹声震耳欲聋,在山沟里久久回响。
这么多年来,有很多比子弹更厉害的东西呼啸而过,我们面无惧色走过来,走过了平安的大半生。当然,船只在海上漂泊,总是需要补给和休整。所谓同学会,不过是在无谓的忙碌中抽点闲暇,寻找一个心灵的港湾,供我们暂时休憩。我们风尘仆仆地回来,脚步匆忙地离开。甚或,我自私地设想,那地方就如神奇的姥姥家,有听不完的絮叨,吃不完的零食,能把干瘪的荷包装满。
回母校的短暂时光,我们时而紧张,时而松弛,像参加一次没有监考的开卷考试。我们时而自信满满,时而又仓皇落拓,迟迟不敢对一半的人生做个小结。回眸三十年,有多少错误能够矫正,又有多少经历可以重来?不能了,纵然时光倒流,来路一片朦胧,那些幢幢叠影也只供一次次苍凉回眸。
离开龙透关,步行至校门口,刚好完成一个闭环。想来,人生有多少个大小不等的闭环。入校到离校,上班到退休,不也都完成一个又一个闭环,接着不疾不徐朝另一个方向走去。去开启新的闭环。熟悉的红卫山啊,大楼翻修了,路面替换了。康卫老师走了,当年的任课老师也纷纷离开了,年轻的面孔全无当年的影子,但我依稀能嗅到久违的青春气息,在川南的潮气中一阵阵发酵。这比老窖酒还要绵长持久的味道,像柔软的丝线,绵密地织进每一寸肌理,想起来时时泪目,深吸一口却有了前进的无穷力量。
2024年11月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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