厦门马拉松,一次与三角梅的约定

文摘   体育   2024-01-13 09:46   四川  

伤痛,千里劳顿也

义无反顾

都在依稀的惊鸿一瞥


万千脚步

在山海之间踩踏

从黎明到隅中


风起,雾散,

散尽肌肉和栅栏

日头融化狂欢


万籁俱寂

鸟儿叫得灿烂

鹭岛无鹭无鸿雁


与三角梅的一次约定



从获得厦门马拉松参赛资格的那天起,我就满怀对鼓浪屿的诗意期待。

2005年 舒婷 雷康摄于灶王大酒楼

也是这么向阳的一个冬日,舒婷来了,形单影只地。洛夫先生的成都诗会,有《湖南大雪》,没有橡树,也没有三角梅。我,站在诗人们的远处,对鼓浪屿,自始至终地翘首眺望。

这,是一次接近鼓浪屿的绝佳机会。事实上,马拉松提供了很多借口——走吧,去某个地方。带一包红茶,简易茶具,蝶一般安然降落岛上,以诗佐茶,或者喝茶读诗。

那么,对于这次马拉松,我注定只能满怀怯怯的歉意,何况西昌马拉松之后,跟腱的伤尚未痊愈。

机场快巴将航线在城市延伸,夜色随之洇开,模糊了高楼、桥梁、路灯,仅余一片碧绿,一色的海天。循着绿意去海湾畔住下,疲惫的身体缓缓瘫下来。

嗨!一篇记录赛事的闲文,前戏未免太多太啰嗦。快进,领参赛包的情节也尽可略去。直接到周日,一月七日凌晨3时,醒来,又睡去,再次醒来,闹钟在530分欢鸣。

天空高远,疏星几粒。短裤,T恤,经历两次马拉松的跑鞋跃跃欲试,跟腱隐患被友好地忽视。状态极佳,唯有忐忑——朋友利用工作之便,让G区的我享受了一把特邀选手待遇。

厦门会展中心已是人山人海,所有人都在动,都在叫喊,似乎,消失多年的鹭重新群聚岛上。喧嚣杂乱只是表象,一切稳妥有序,众多标志牌和尽职的志愿者将选手精准送到每个分区。以无人机的视觉,两排铁栅栏平行延伸,划分出整齐的“L”型集结区,一排排浅灰色风衣让各区选手各安其位。

我出发前完成了热身跑,此情此景,似乎无法按照规定拉伸,只能小幅度动作,左右张望熟悉而陌生的场景。G区选手的成绩在325左右,分区越前成绩越好,反之越差。F区以前每区2000名选手,F-K区各2500名,10个分区(没有I区)分5次发枪。那位朴实农村的孩子,从大巴山一路走来,一路跌跌撞撞奋力奔跑,年过半百却在G区徘徊,心头顿时涌起莫名的伤感。

时也命也?

都不是,这是马拉松赛道,眼下唯能类比的大约只有高考。难免也有一些瑕疵,但选手(考生)都在阳光下比拼,大抵按成绩排序、分区(分班)、发奖(录取)。选手们紧张,焦灼,期待,兴奋,淡然……,但绝对不会怨天尤人——排名的先后,完全凭实力说话。大家来自全国各地,有年轻的,但多数与我年纪相仿。也不知,他们是否经历同样的人间炎凉,有过相似的心路历程和人生际遇。寒暄?交流?不用了,一个微笑足够,大家心照不宣,发令枪一响,各奔既定目标,此后天涯两别,或再无见面。

好容易第三声枪响,闸门打开,海水退潮一般的场面。出了拱门,跑道收窄,人员拥挤,狼奔豕突。我的配速在6分左右徘徊。上了环岛东路,队伍缓缓拉开,配速从众提升!不行,得压下去,前五千米必须保持在5左右,跟腱已经隐隐提示。路边榕树和棕榈渐地稀疏,海天豁然开朗,日头尚浅,海风乍起,微有春日迟迟的慵懒。抬望眼,几座岛屿近在咫尺,我有些欣喜。后来得知,近的是土屿,远处是斌榔屿、烟屿,并非金门岛。看来,大海的浩瀚与博大,一个内陆人怎能立马领悟。

5千米,到“98金钥匙”。右拐不远就是住地,进出路过几次,熟了,颇有些家的亲切感。预热到位,跟腱问题消失了。队伍越发散得开了些,我索性把配速提高到440。按照目前的状态,可以保持相当长的距离,不但能找回第一千米耽搁的30秒,还能在体力不支的后段适当降速,确保325的目标。

思路清晰了,身心彻底放松,宛如春天里的一次集训。沿环岛南路,过曾安厝,观众如市。10千米,我去补给站取水,服下第二支能量胶。顺便说一下,厦马无愧于白金赛事,2.5千米一个站点,饮料、食品、医护,应有尽有,取之不竭。

正夸呢,胡里山炮台附近,突现路障,赛道变向,稍有拥塞。再往前,大学路,顺坡加速,左拐与环岛干道交汇,上演武大桥。桥的右边是厦门大学,山海相连,风景如画;左边是深蓝大海,直视无碍;眼前,世贸双子塔如巨帆,正带美丽的鹭岛远航。

悠悠然如是想,对面忽现引导车,一队选手紧随其后,风驰电掣,黑旋风里黄皮肤偶露峥嵘。莫怪鄙视链,起跑只14分钟,已经拉开10多千米的距离,这是怎样的体能和速度。自然,这丝毫不影响我的心态,普通跑者的目光轻快地越过海面,郑成功巨型石雕在日光下熠熠生辉。是了,是它了!绿植簇拥、红屋点缀的石头岛屿,心心念念的鼓浪屿。该有怎样的诗意浪漫,怎样的音乐旋律?

过轮渡码头,折返的选手越来越多,让人无法不暂时忘却眼前的岛屿。成群结队的,紧绷的肌肉,油光的皮肤,优美的跑姿,走马灯般次第闪过,再看看我们,一个个勉力奔跑,就像认命的老马,心里难免有些小小的悲楚。

过鹭江道,右拐去湖滨南路,沿白鹭洲路穿越筼筜湖。那个狭长海湾,截海成湖,一桥飞架沙洲,跨越碧波,算是对“筼筜渔火”的补偿。赛道绕湖,经市政府,向厦门市致敬;动的海波,静的湖水,恰好给出一个明确的哲学提示:动静结合,生活方能相得益彰;动静互补,人生始得功德圆满。

绕湖半周,从湖滨西路回归鹭江道。半马里程已过,配速尚可,体力充盈,我对完成目标充满信心。越过缓缓移动的巨型集装箱船,目之所及,皆是树,是石,是红屋顶,在对岸的石板小巷穿行,能否寻觅青春的心事;径直前往日光岩,又会不会遇见三十多年前初识的三角梅?

不知不觉,又上演武大桥。前面斜下方,白城沙滩,游客尽情嬉戏;右侧观景平台,几位黑人选手大约已经完成出场任务,悠闲地享受日光浴。海风毫不掩饰,阳光灼灼逼人,庆幸朋友临时赠送遮阳帽。帽檐遮阳,不作无妄之观;内衬吸汗,避免反复擦拭。日头、坡度和逆风,让所有跑友安静下来,只剩下机械的摆臂,单调的踏步。令人又恨又爱的大桥,莫非厦马最精华的赛段,又正如人生最为充实的中年。

圣妈宫前热闹非凡,社区自设补给站,有人发放点心饮料,本想放慢脚步,以便领受“圣妈祖”的庇佑。忽闻架子鼓激越演奏。也是个孩子,也戴眼镜,姿势似曾相识,专注的神态令人动容!可以想象,孩子有过怎样的单调而刻苦的马拉松式训练。在无助的时候,我们尽可能祈求神灵的庇佑,为心灵寻找一息归栖;但所有人都在努力,所有的爱都在关注,难道不应该奋起腿脚,去追寻依稀的梦想吗?

感谢孩子,让我收束懈怠与退缩,咬牙收紧核心,积蓄力量缓缓释放。匆匆跑完30千米,补充一支胶,还好,唯肩背疼痛,双手无处安放。成马之后,上肢力量训练没有跟上,此时窘态毕露。好在我能忍耐,能小聪明地转移身体的话题;实在难受,眼前浮现一支三角梅——只要阳光常年有/春夏秋冬/都是你的花期”。在我的印象里,这索取最少,最好养活的植物,干瘦的枝条总有如花的笑靥。

呵,抬头是你/低头是你/闭上眼睛还是你”周遭与体内被梅填满,包括最感饥饿的胃肠。我顶过凶险的35千米,取了三枚小番茄,一枚送进嘴里,两枚分别握在左右手,想象体内和手上都有火红的三角梅,一步一步越过椰风寨,超越马拉松群雕,我离目标越来越近了。

38千米,对面跑友一队队跑过去,却迟迟望不见折返点,感觉此时的一千米比半马还长。数数,数光滑通直的椰树,一棵,两棵,三棵……。终于,大腿后面的股二头肌或半腱肌再现钻心的疼痛,小腿像灌了铅,心率高企,浑身乏力,所谓的“撞墙”如约而至以远处的视角,我绝对是一具行尸走肉,一只牵线木偶,仅凭残存的意志力做最后的抗争。时间飞驰,本来富裕的25分钟,一下子就过去了五分之一。

放弃吧,没必要无谓的抗争,这本身就是无意义的努力。耳边有声音冷酷地告诫,我停下脚步,龇牙咧嘴地站着。路边很热闹,呕吐的、抽筋的、喘息的,不一而足。是啊,放弃吧。多少个年月,戒烟戒酒,消除一切欲望,起早贪黑地训练,耗费无数金钱和时间,毅然决然地奔山赴海,一次次奔跑在烈日或暴雨下的40多千米陌生道路。

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生而为人,又是为了什么?

卑鄙幸进,蝇营狗苟;脑满肠肥,悠游闲适……,不也可以成就满足的一生么?

突然,前方出现一株三角梅,花是优雅的紫。一句诗电光火石般掠过脑海:最有限的营养/却献出了最丰富的自己”。

献!人生在世,其实都是在献祭。为自己,为他人,为卑微,为高尚。身边的跑友,呕吐者擦干秽物,抽筋者匆忙拉伸,喘息者调整呼吸……蹒跚着摇晃着艰难上路。我看了看表,目标是达不到了,但我想起与三角梅的约定,那是三十多年前抄写在纸上的单方契约。此时如果放弃,我根本不敢踏上鼓浪屿,没有颜面拜谒日光岩,更怕是一辈子也嗅不到三角梅的馨香了。

重新上路,跑跑停停。虐人的转折,41千米处,最后500米处,一次转折就抽走一点能量,或者我压根已经没有能量,那是残余的精气,仅存的魂魄。

终点,抬脚过了第一道线,我甚至都不想跨越第二道,就这么踉跄着蹭到了拱门之外。小走几步,调整一下,心头似乎又活泛了——

这就去鼓浪屿,洗浴罢,登日光岩欣赏日落。夜晚,就着三角梅的香味,听港口的汽笛,听大海的和声,听我与自己的呢喃。

2024.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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