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周荐文 | 一位规划师的一天

对于规划作为一个互动过程曾进行过专门研究，他指出：“在规划实践中，交谈和争论是非常重要的”。直到最近以来，关于规划方法的讨论仍然强调分析与设计的技术和意识；作为行动的内在因素，论述或谈话的交流和知识受到了极大的忽视，近乎消于无形。然而，对于构建论述的意象和词汇在意识形态上的任何重视，都会使我们注意到在各种形式的交往中产生的偏见。目前，对语言及其结构和运用的关注，有助于突出信息交流中沟通方法的重要性。

目前的规划理论和方法认识到这些问题的重要性，这也反映在人们对规划协商和冲突调停等问题的关注上。但是，我们仅仅是刚开始着手分析规划中交往行为的性质。

关注内容的转变反映了对实证主义传统的放弃，包括这种传统对于客观的和系统化知识唯一合理性的强调以及事实与价值的明显分离。现在，我们已经意识到在技术知识中，不可避免地被加入了一些反映特定解释倾向和标准价值的偏好。目前来看，系统化的、以理论为基础的知识只是众多知识形式中的一种。德国哲学家尤尔根·哈贝马斯明确了“知识、理解、推论”（knowing, understanding, and reasoning）三种方法及其各自的确认原则：理性技术推论、道德推论和审美表达理解。

规划工作试图将这些知识形式加入“日常知识”或“政客知识”中。规划师不是孤军作战，而是在一个复杂的制度化组织中受到相互作用的影响。这些知识形式存在于专家之间的对话中并相互融合。参与者积极介入理解与评价的构建和过滤过程。全面地了解规划师所作所为产生的影响，必将会促进他们在交往环境下对于理解、行动和评价等交互式活动的贡献。这意味着对交往行为的分析和研究。

福雷斯特评论说，这类行为是构成官僚政治、社会或政治活动的“因子”。这种认识带来了规划方法的新格局，使我们超越了协商和咨询实践的人际政治，进入交往行动的建构、文脉、含义和道德价值的范畴中。这就需要一种关于经验研究的解释方法。

有关标准的重要原因也导致了我们对于交往行为的关注。在一个层面上，专业人员在交往工作中需要习惯于进行“自我批评式的反思”，以便当个人观点在讨论或争辩中受到质疑时能够为自己的建议作出解释。但是，我们关注交往还有一个更为重要的原因。知识的产生与传播都带有意识形态和政治行为的烙印，往往保护强权并且混淆了弱势群体的视听。如果要对朝向民主社会的转变有所贡献，规划必须避免这种行为，并且找到能够对抗福雷斯特所谓的产生“错误信息”的方法。

认识到“错误信息”的结构性常规资源，规划改革者就会探求对有关行动作出预期，并且抵制那些通过不真实的案例、滥用职权、作出虚假承诺或转移对关键问题的注意力等手段对民主规划的践踏；通过预测并抵制那些在交往中将会削弱民主规划的偏差，规划的进步面临的是重要的结构性变革而不是听天由命，规划即将成为一种民主化的真实的组织过程。

关于交往行为的分析集中在一些相当详细的规划工作上。过去，一些分析者避免进行这个层面的背景调查，这种调查强调交谈和文本，更胜于那些构成和约束规划师的理念、工作和成果的背景条件。这会导致研究者对规划师、城市议会和委托人之间权力关系的短视，也会变成仅仅是像“社会学习”学校政策分析中应用的那种社会心理学。弗里德曼在对此进行评价时指出：“社会学习”如此远离行动，尤其是与面对面的行动关联太少，以至于无法成为实现社会有效变革的途径。

这种批评假设交往的语言和模式是社会行为结构的结果。相反，现在我们已经认识到是由“语言调动了意义”。交往行动包含了假设和隐喻，通过传达它们的意义影响人们的行动。这些假设及其含义可以承载某种权力关系或权力结构；而交往行为的方法又会被不断地创造出来维持权力结构，或对权力结构提出挑战。正像安东尼·吉登斯所说的，结构并不独立于人们思想、行动和言论的能动性，也不比这种能动性更加重要。结构，或者说是权力（规则）体系以及形成社会关系（权力分配）的资源配置方式，是我们在日常行为中积极创造出来的；通过交往我们在互动的方式中生活。如果我们想要理解规划工作中结构和能动性之间复杂的相互关系，对于交往活动的研究与资源流和程序系统的研究是同样重要的。交往行为是构成调动资源流和实现规则的思想基础。

这篇文章的完成，是在对一个资深规划师一天工作中发生的交往行为进行观察的基础之上【这个实证研究花费一天时间，涵盖了ACPO一天内的几乎所有活动，使用了笔录、照相和录音等手段。研究人员在现场不可避免地会导致某种失真。然而，ACPO对于形势有着熟练的掌控，可以认为失真并不严重。随后我们交换了记录并澄清了一些问题。协作意味着研究中的实证材料相当丰富。挑战在于要提出一个重要的评价意见】。被选择的日子可以是任何一天，是规划师工作经历的一个片段。这位规划师当时（1988年3月）是英国某大城市议会规划办公室的主任助理（ACPO: assistant chief planning office），他既是一位管理人员，也是一位规划师。他承担的这些角色反映了个人和职业的特性与哲学。他是一个善于思考的专业人员，至少在某些方面对于交往行为非常关注；对于规划师应该如何面对地方城市中各种各样的委托人，他也有着清晰的概念，其中包括雇佣他的政府官员、其他议会官员、规划许可申请者、社区团体和代表等。

在这篇文章中包括了他一天工作的两个片段，集中分析了两个问题：

（2）这些知识通过何种沟通行为进行传达？在交往语言中包含了什么意义和隐喻？应该如何进行评价？

分析的目标有两个：

（2）阐明结构是如何通过日常交往活动中的物质与规范层面渗透到规划工作中。在这个基础上，试图超越福雷斯特对开发商—规划师之间的协商所进行的分析。

1  面临挑战的城市经济与政治

这位规划官员（ACPO）在曼彻斯特城市议会的规划部门工作。曼彻斯特是英国的大工业中心之一，面临着与美国老工业城市地区（锈带）同样众多的挑战。在战后早期的城市社会主义风潮之下，城市议会推动了一个大型居住项目，导致在1960年代出现了塔楼和平板式住宅，以及1970年代早期资金匮乏时期清理出了大量的待开发用地。自从1970年代中期以来，议会就在国家政府的压力下减少开支，也不再承担社会福利提供者的角色。当地居民迫切要求更好的服务设施并希望自己的要求能够得到更好的回应。到1984年，市议会被新左派接手，以更加适合于居民需求的方式承担议会职能。

1980年代，同样关注地方经济发展的城市议会利用城市自有土地吸引外来公司，支持地方企业，引导企业雇佣本地劳动力，鼓励开展培训，通过一个地方计划向城市中最有发展前途的地区进行集中投资。随着1980年代中期开始的国家经济复苏，这些发展战略开始显现效果。

在1980年代取得这些经济和组织创新成果的同时，城市议会却不得不忍受那些来自国家政府和以大城市社会主义议会为靶子的反地方政府措施的冲击。国家政府日益削减地方政府的资金和限制议会的开支，这导致曼彻斯特城市议会难于实现它的政治目标。

2  一位规划师的一天

1988年3月底，这位ACPO就是在这种背景下的环境中工作。当他获得了规划专业博士学位后，自1979年开始为市议会效力。多年来，随着参与发展经济和组织项目，他已建立了自信并获得了议员和同事的信任（一年后，他被提升为规划办公室主任）。

第一个片段是一个规划会议，第二个片段是一个突发事件。两个片段都发生在很短的时间内，但表现了相互关联的复杂问题。第一个片段是ACPO参与的一项协商，这是对一个由私人部门在公共土地上进行的大型开发项目进行最后细节的讨论。议员和官员都十分支持这个项目，因为它促进了地方就业并能提供高端技术培训设施，为议会的经济发展战略作出了极大贡献。

在第二个片段中，规划许可申请者经历了由官僚政治工作程序造成的时间拖延，至少部分原因是由于规划办公室人力资源短缺。这两个事件都涉及ACPO与发展项目相关人员的互动行为，反映出他对规划部门有待处理案件的全面职责。通常在一天中，ACPO主要是和议员、官员以及一些申请人进行沟通交流（主要是通过电话）。

一天时间表按时间顺序排列如下：

（1）8:30—9:30 问题分类和回顾

（2）9:30—10:15 概述

（3）10:15—11:45 经济发展委员会

（4）11:45— 12:45 办公室工作

（5）1:45—2:40 办公室工作和会议（包括片段1）

（6）2:40—3:30 邻里服务工作

（7）3:30—4:03 办公室工作（包括片段2）

（8）4:03-4:45 概要

在事前对这一天的描述中，ACPO设想它包括［1］正式的事件（第3项和第6项）；［2］进行中的事件；［3］办公室工作和特殊事件。附表列出了按上述类型划分的一天时间分配计划，在一天开始和结束时用于研究者的时间除外。

2.1  片段1：有关设计利益的协商

这个片段是关于ACPO和一个地方建筑公司的代表之间的会议，该公司承担的项目是为某一欧洲大型高科技公司购买当地议会所拥有的20英亩学校运动场地作为该公司的地方总部。在ACPO看来，场地临近汽车高速公路网，连接城市中心和当地机场，为城市在区域中的发展提供了最佳机会。场地在主要道路的临街面很长，环境质量很好。

当时，除了建筑的细部设计，项目几乎在所有方面都已经达成共识。开发商提出的规划方案，经由规划办公室批准并通过公共讨论，项目得到了完全规划许可（full planning permission），因此没有正式要求该公司就建筑设计进行协商。然而，该公司希望它的建筑是高质量的，而且能够让大家认为自己是这个地区中的一个好邻居；此外，与土地卖方维持良好的关系也很重要。这项土地交易包括了促进地方就业的活动以及地方学校的培训计划。然而，设计细节仍然引起一些公众的忧虑，这给议员和规划办公室形成了一定压力。

这个片段关系到一个在议会程序上快速审批通过的案例。但是，利益冲突不容忽视。ACPO所面对的是一个复杂的平衡过程，尽管衡量标准倾向于公司以及议会所认可的经济优先发展目标。

地方建筑公司的资深合伙人原本是要参加会议的，但因故迟到，因此派下属代替出席。ACPO在长达15分钟的讨论中处于主导地位，与会者对于摆在他们之间桌子上的设计图进行了充分讨论【谈话内容以录音为基础，通过编辑整理以使内容更加明确，删去了保密的内容，并减少了长度】（图1）。

图1  ACPO与建筑师讨论设计方案

ACPO：你给我看了修改过的图纸。公司的地方代表今天早上告诉我他对于你们一致通过的方案很满意。所以我认为我们要做两件事：考虑一下方案的内容并讨论应该如何操作。

Arch：（摊开方案设计图）那是Nell巷的图纸。同样多的房屋，同样的设计结构。我们现在的建议是关于砖石结构的山墙末端，我们所想要的是一个“板式”的系统……

ACPO：这使临街面比以前的方案有了更加多样的变化。

Arch：所以我们最根本的任务是缩小原先的设计尺度和组团。

ACPO：无论如何先前的设计都不能说是最好的，是吧？这是最重要的图纸（建筑师展开了更多设计图）。

Arch：这些都是同类的建筑……使用更多的砖石结构和轻质填料。

ACPO：继续坚持做一些阳台景观设计，就能提升景观美化效果。

Arch：这个方案中运用的手法是窗户的设计，没有让它们突出在墙外。公司的建筑师让我们再考虑使用更多的贴面，可能会做这种选择，但从这张图上只能看到一个平面，因此没有表现出阳台……他们对阳台并不是很感兴趣。

ACPO：现在能确定他们不喜欢阳台吗？

Arch：他们的确提过其他方案，他们并不是很感兴趣，所以……

ACPO：我想，应该让客户来决定自己想要什么。假设不是美观许可（artistic license），当然我不可能责备你们，这的确看起来不太重要……我想是由这种处理（指设计方案）造成，不是吗，因为并没有太大的不同。

对更多细节的进一步讨论。

ACPO：（对整体情况进行回顾后）无疑我们可以说设计已经获得了明显的改善。增加了一些多样性，没有什么其他改变，规划格局没变，定位没变，景观美化也没做什么改变。很简单，这里我表达的不是贬义，因为你已经看过图纸并且使它们简单化了（建筑师表示同意）。现在公司的地方代表已经表示对这些新设计感兴趣。他说对于他所关注的问题，都有了明显的改进，只要与先前的方案比较一下就能看到这一点。你的上司对我说他对此也很兴奋，他曾经对这个方案有过一些考虑但是从未实现。你现在作为一个实施者是否乐于看到自己的名字与这个项目联系在一起？

Arch：我想参与项目工作的每一个人都非常乐于见到这些改进能够顺利地实现，并且能够取得更多的改善，带来一批优秀的建筑。

ACPO：接下来我们要花一些时间讨论下一步干什么。因为现在的情况是新的设计方案与规划委员会已经批准的方案相比有了明显的改变。对于我们来说改动很大，我们认为它需要作为修改方案来处理。因此我们下面要讨论一下如果需要新的审批手续（一份新的完全规划许可），我们应该如何进行。我认为……（思考）……公司希望早些在场地动工吧？

Arch：他们希望在10月动工。

ACPO：那么我们只有很少的时间了。我的想法是，我们最好首先从非正式的角度来考虑，因为我们能够做的是与利益相关团体进行讨论，包括当选官员和地方居民，向他们展示目前的进展，告诉他们在我们眼中的改进是什么，以及我们准备的替代方案并提交官方处理。如果我们的方案面临异议，当然就不能继续这样做下去。在那种情况下，我们会告诉你赶快准备进行正式申请。但是如果你想节省时间，我们首先进行一个非正式的咨询可能会有所帮助，因为接下来我们能够做的就是节省一些时间和处理方案。

Arch：（犹豫）那么还是以公共会议的形式进行吗？

ACPO：我想不是那样。我认为你需要为我们写一份文件，解释你们对方案将要做的改变，包括图纸在内；并且我们需要对有关操作途径提出建议。让我想想下面要做的是……跟市里的政客进行讨论，与诸如地方居民联合会的民众进行非正式的讨论，告诉他们：“看，这是我们现在的方案，我们认为它有较大的改进。我们准备将它作为原方案的替代方案来通过官方批准。你们认为如何？”如果他们说：“我们觉得的确有所改善，我们希望看到这个项目实施”；那么我就会建议你们按这种方式来进行。但如果他们说：“它的确是有改进，但我们还是觉得需要进行更正式的公共协商”；那么我就会对你们说：“抱歉，你必须要提交一份新的正式申请”。但是我们不会召开一个公共会议。我想，在这里我们只是讨论了关于设计图细节的改变，我们可以按常规方式进行处理。但是，我建议你使用的方式确实可以节省时间，而不是使情况变得更糟。

2.2  片段2：在提供服务中出现的一个失误

议会在1988年收到了2700份规划许可申请。国家有关政策的建议是，对每份申请议会应在8周内作出决议，与此同时也要对申请所涉及的各方面问题予以全面的考虑。下面所提及的案例就是在作出决议的时间方面出现的失误。当申请者发现她的申请在提交了3个月后还没有作出决议时，就把问题摆在了ACPO的办公桌上。

造成延误的部分原因，是由于规划办公室的一个地区工作组出现了特殊情况——负责项目的官员由于生病一直没上班。地区工作组的领导没有把这个工作转交给其他人员来完成，而是把它积压下来，期望在失误暴露前这位官员能够尽快回来上班。因此，造成时间延误的部分原因是由于内部管理出现了问题，此外，由于国家限制议会开支而导致的一些基础性矛盾也在日益加剧。由于要求议会所有部门都实行裁员，规划职员从最初的175人减少到145人。因此，职员要面对超出他们力所能及的工作负荷。ACPO作为规划办公室的一位主管，正处于机构进行重大重组的过程中。与此同时，职员的士气因为过度工作和受到裁员的威胁而不断跌落。在这种情况下，为委托人提供有效和反应迅速的服务就成为一项艰巨的任务。

ACPO通过两个电话交谈了解了事情的具体情况。申请人首先打电话给地区工作组的副组长（DATL: deputy area team leader），询问关于申请的进展情况，由于当时组长不在办公室，DATL接待了电话质询。当ACPO开完一个会议回到办公室后，被告知申请人给他—部门的高级官员打来电话。当申请人发现她的申请没有取得丝毫进展时，感到非常愤怒。

所有的管理者必须能够平衡那些不可预期的问题和其他事件。在这个案例中，ACPO迅速作出反应，并认识到为委托人提供良好的服务在议会工作中具有优先性，对于在逆境中提高员工士气的必要性他也有充分的了解。因此，他首先和DATL进行了协商。

这个案例牵涉到一个日间托儿所的扩建项目。根据议会的程序，所有申请需要向公众公示并经过公众咨询。如果没有反对意见，议会委托机构下的规划部门就会批准这个申请。日间托儿所项目的申请者也需要得到社会服务和环境保护部门的批准，规划官员在审核申请时通常要考虑这些部门的意见。申请者在1月提交了申请方案，在2月中旬对原方案进行了修改。DATL估计，如果有反对意见，应该来自其他部门而不是居民，因为邻近项目场地的居民很少。

ACPO考虑到了申请者的情况。从电话会谈的内容中，ACPO推断出申请者很可能有一个最终期限以保证她与施工者签订的价格合同。ACPO告诉DATL，必须要优先解决这个案件。接着，他们共同考虑了可能会发生的问题，这就使ACPO能够预计作出审批决议的实际时间。DATL不得不承认，无论是在公众咨询或面向其他部门的咨询方面，修改方案的初期咨询工作都没有取得任何进展。

这使ACPO和DATL都处于一种尴尬的境地。DATL有相当多需要处理的事件，这免除了他有可能代替同事要承担的责任。不过，他认识到在团队管理中存在的问题。ACPO也承认这是一个由于行政管理失误对市民所犯下的错误（市民可以向议员进行投诉）。作为规划办公室的管理者，ACPO强调，为了优先处理这个案例，他会一直关注事件的发展。他们也讨论了未来怎样避免这种失误的发生。ACPO建议，当职员休假或者缺席时，工作应该进行移交。DATL则认为，由于人手短缺，所以只能转交给他自己来完成。他建议，工作组需要补充人手帮忙。ACPO重复强调了议会有关提供服务的道德规范的重要性，表明他将向部门和议会提出有关人力资源分配和补充更多员工的要求。同时，他也承认DATL本身存在的问题。

ACPO：从眼前来说，我们不一定去考虑项目的重要性（比如许多开发控制项目本身并不是很重要），而是要从我们为民众提供服务的意义出发考虑问题。我们发现自己所处的环境中优先性并不明确，不是坚持部门的优先性，我认为在这种情况下你们不可能有太多的选择。你需要与组长讨论有关问题……我会处理这个案件，这是我的责任，我会尽力缓和这种局面。但我也认为从此你需要一些考验，就像你需要给大脑开窍一样。你需要做的就是尽全力继续做事，我知道有哪些困难，你不需要列举出来。

ACPO在这里使用的措词和语气，使得DATL从一种防守的姿态转为谈论他对于这个案例的看法。ACPO因为使他处于这种境地表示了道歉：“这对于你来说是有些困难，正如人掉进了沟里一样”。作为一个管理者，他在认真强调服务中的失误时也要鼓励他的下属，因为如果员工没有精神和士气，很难提供有效的服务。

接下来，ACPO回到办公室给申请者打电话。他可以作出某种选择：可以责怪员工；可以抱怨议会没有提供足够的人力资源来完成工作；可以编造一个理由使得这种延迟显得很合理，从而掩饰过错；当然，他还可以选择告诉申请者究竟发生了什么，接受责难，并且为申请者提供尽可能多的补救措施。他选择了最后一种做法——诚实地承认由于官僚政治的管理造成的失误，这并不是一个可以轻易作出的决定。他首先向申请者讲述了整体情况，并且在申请者不断追问下补充细节，同时向申请者解释了如果要迅速通过申请必须要遵循的程序。从ACPO的谈话中可以推断出申请者的反应（图2）。

图2  ACPO向申请者致歉

ACPO：首先，我很抱歉使您陷入这种困境当中，我不打算找一些借口，因为这并不能对您有所帮助。我说想说的是，我们没有做过深入细致的讨论研究。我们正赶上人手短缺和员工因病不能工作的困境。但无论如何，我们都会优先处理您的申请……我可以向您介绍一下情况吗？我们就从这里开始好吗？我们必须要做的是，对于你们的提案向当地居民以及社会服务和环境保护部门进行咨询……

下面是对申请者的问题再次作出的解释。

ACPO：我们已经核对过文件，我认为在咨询方面还需要做更多的工作……我必须把真实情况告诉您，我们需要马上就进行一些咨询。如果没有任何反对意见，我想没有什么理由会引起反对意见，那么我们就会行使我们的权力宣布通过申请，而不需要将它提交给委员会。我们将会很快公布决议。如果出现反对意见，当选官员、议会的委员会就会对申请进行考虑研究。之所以我不能够直接回答您“需要多少时间”这个问题，是因为需要的时间取决于申请是否会引起反对意见……

我认为应该在两个星期以内……我了解您有最后的期限，我想那是与您的施工方有关……您是说社会服务部门不会反对您的提案，而是会对它很感兴趣？……如果您告诉我您和社会服务部门都乐于见到这个项目的实施，我们可以将时间缩短一点。我们可以尽快将必要的咨询信件发送给当地的居民，我通常预留7天时间得到回复……

您能把它留下来吗，我需要看一下。我当然不希望事情会是这样的，很遗憾由于我们的职员生病使您的申请受到了影响。我们会按照我对您说的方式来优先处理这件事情，并且会尽快完成……

因为我非常认同您提出的问题，我保证我们将尽可能把这个案件放在最优先的位置来处理。

ACPO后来对研究人员说：“我能说什么呢？她说自己感到非常不公平，事实上确实是不公平的”。

申请者在电话中抱怨，她为了这件事情曾经连续一周打电话。如果真是这样，这个地区工作组出现的管理问题是严重的。下级职员不能保证按照规范程序有效地执行申请过程，也不能遵循ACPO所信奉的宗旨，提供对委托人要求反应敏感的服务，这也是议会对他们提出的要求【ACPO后来指出，尽管人手缺乏，他的部门在处理规划申请方面的表现还是提高了，但是还存在某些方面的不足】。他把有关谈话和委托别人做的事情都进行了记录，并且保证工作组组长也得到一份副本。

3  有关行动的知识

在英国和美国，规划专家被期望同时拥有两类知识：第一，关于地区的实际知识（substantive knowledge），比如城市和区域的变迁、发展过程和环境系统；第二，有关区域的政治制度框架和必要的行政管理和法律程序的程序知识（procedural knowledge）。规划理论家也强调在规划工作中实际知识和程序知识的相互关系。ACPO在这里显示了哪些领域的知识呢？哪种形式的知识具有代表性？通过不同的知识类型，ACPO表现了什么权力关系？

3.1  知识领域

在这些工作片段中，ACPO运用了五个领域的专家知识。

3.1.1  程序

在上述两个案例中，ACPO向申请者解释了正规程序的设置界限。他不仅了解这些程序，也精通于通过这些程序来寻找解决问题的途径。在每一个案例中，解决问题的途径就是协商，参与协商的对象包括申请者和其他利益相关群体。在第二个案例中，ACPO和申请者将他们的知识汇集在一起来寻找最佳的解决路线。ACPO有效地调动了自己有关行政管理和法律知识的储备，以及对于程序知识的深刻理解，而这些都得益于他的职业身份、专业技术和经验。

3.1.2  设计

在第一个案例中，涉及了相当多的建筑设计及其对周边地区影响的知识。参与项目讨论的人需要具备阅读设计方案和图纸的能力，对建筑高度和视觉通道作出判断，对建筑和景观以及设计效果作出评价。与那位初级建筑师相比，ACPO能够更清晰地展开讨论，虽然他的知识并不等同于建筑师乃至城市设计专家所具有的知识，但是他可以运用基本技能阅读地图和设计图，来评价建筑完工后的设计影响——他必须要考虑项目对利益相关群体的影响，包括议员、当地居民和公司企业。他考虑的核心问题是，修改后的设计方案是否更能让利益相关群体所接受。结果是，他必须从一个外行的观点来审查方案设计，也就是以建筑周围新环境中不同消费者的角度来进行评价。在这里所运用的独特技能就是用不同的观点来评价方案设计。

3.1.3  政治和制度

在这两个例子中，通过对政治制度背景的认识进行判断，ACPO的程序和设计知识都得到了充实。这些知识的范围涵盖了议员对于计划项目的观念、居民群体和议会之间的关系，以及机构内部管理的资源和压力。对于议员和不同利益相关群体的考虑，ACPO有深入的了解，同时也知道提案计划将如何影响他们的利益，他也非常敏感地认识到自己机构内部的具体关系。正如表1显示的那样，这些人和社团作为没有出席的参与者参与到这两个案例中。ACPO能够预测不同群体的反应并作出权衡选择。他展示了对于机构、党派以及社团微观政治的深入了解；同时也切实地认识到自己所面对的困境，尤其是在第二个片段中出现的失误，对于议员的目标和他自己的价值观都带来了伤害。

注：加＊者为实际参与讨论者，余者为与讨论相关的人。

3.1.4  人

ACPO清楚地了解议会对于发展项目所要求的不同标准，但是他也要考虑其他的行为准则。例如，那些可能的合作者的行为准则，包括建筑师的专业技术意见、委托人的权利，以及规划机构的管理责任。除此之外，作为一个专业人员，ACPO也对规划机构和规划师所能实现的最终标准有着坚定的信念。这些规范来自于规划人员的政治观念，以及专业知识基础和职业道德的个人价值观，而后将这种观念转化在自己所在部门的行政管理程序中。

哈贝马斯把知识分成了理性—技术、精神—实践和审美—表达等类型，而上述知识领域代表了哈贝马斯的哪些知识类型？尽管理性—技术知识无疑构成了ACPO有关城市知识的大部分内容，但在上述谈话中最明显地表达出来的却是精神—实践知识：在特定情况下做什么才是最正确的？应该用什么规范来评判行为？在谈话中，ACPO主要是依据标准规范和程序来确定自己的行动和决定，展示出他理性的推论。而在考虑设计问题和敏感地回应民众时，他又运用了审美—表达知识。因此，这些片段证明了一个成熟的规划师怎样运用各种类型的知识来进行日常工作，而不仅仅是局限在理性—技术知识的范畴中。

这就引发了一个问题——规划师在日常工作中怎样才能有效地利用他们的知识？在上述案例中，ACPO通过引用程序规则，让其他参与者能够了解他所运用的精神—实践知识，明确了在有关城市议会发展管理任务的权力关系中他所承担的角色；此外，当其他参与者不认同提议的行动时，也为他们提供了怎样提出和向谁提出质疑的知识。

这一点在ACPO对第一个片段作出的最初陈述中表达得非常明确：“这样看来，我认为我们需要做两件事情”。在第二个片段中，最初是由申请人把问题提到日程上来，但ACPO在回复申请者电话以前谨慎地核查了有关问题，这就使他通过建议和道歉，把议题从申请者的抱怨和委屈转化为确定下一步应该做什么。在这两个片段中，ACPO最后都重申了下一轮的沟通议程，并将组织讨论和引用规范标准。

福雷斯特也注意到，在参与和组织有关开发商与规划师相互作用的讨论中规划师所承担的角色。正是在这种沟通活动中，规划师具有强大的潜在权力，因此也更加需要道德规范。潜在的权力来自于他们所具备的以下能力，包括集中讨论的焦点，筛选需要讨论的问题，以及选择展开讨论的方式。在控制政治关系方面，ACPO扮演了一个具有熟练专业技术和关键性的角色。同时，他也非常明显地行使了权力。比如，他讥讽了那位初级建筑师，显然后者处于支配地位。但ACPO所承担的这种角色的合理性从何而来？如果不存在这种合理性，规划师会很容易被指责为滥用权力。

这包括要确定下一步应该做什么，寻找并检验选择方案，对实际行动作出安排。在上述案例中使用的策略令人印象深刻，那就是在会谈中进行协作的实践。

在第一个片段中，形象（images）与建筑设计相关——怎样避免让建筑看起来像那种标准的工业构筑物；采用装饰立面或是现代主义立面等等。形象也被用来表现建筑师和他们的技术，以及客户和他们的权利。在第二个片段中，形象涉及了管理结构（什么人做什么，行政管理职责），议会向民众提供的服务，那些能够被信任的诚实开放的规划师，以及面对紧缩压力的管理部门。如果没有深入的研究，就不可能判断这些隐喻能否被其他相关人群所分享和理解。具有熟练技术和道德品质的规划师有意识地选择隐喻，并把它们引入讨论中，使得相关各方都能够理解它们潜在的意义，这就是标准化的意义。善于思考的专业人士应该知道一个具体的隐喻排除了什么和强调了什么。沟通中的隐喻极有可能导致福雷斯特所谓的沟通的“失真”。当沟通降低了听众抓住问题本质的能力时，当情况变得不透明时，或者当故意提供不实信息时，就会出现沟通的“失真”。

ACPO的沟通行为和形象是否在某些方面造成了沟通的“失真”，或者使建筑师和申请者感到困惑和产生误解？他在上述两个案例中显然都处于主导地位。为了解答这个问题，应该从其他参与者的角度来进行分析。在ACPO看来，通过运用福雷斯特的哈贝马斯原则寻求限制在交谈行动中的失真，从而可以提出一个评价。这就要求交往行为是易于了解的、合理的、真诚的和真实的。在第一个片段中，ACPO或许得到了理解。即使在交谈中他的个人意见带有一些讽刺的味道，但没有证据显示他不够真诚。至于合理性，他很慎重地划定了决策的界限。此外，也没有任何理由认为他在沟通中缺乏真诚。

在第二个片段中，ACPO看来得到了那位受到不公平待遇的申请者的理解。ACPO的语言转为使用更加生活化的词汇，而且同样表达了他的真诚。他再次谨慎地划定了决策的界限，尽管没有考虑到如果给与申请者的提案优先处理权会给哪些人带来困扰的问题。最后，因为这个片段记录了一个内部和外部的对话，与申请者所进行的会谈其真实性能够得到证实，ACPO所表达的真实性反映在回答申请者的问题中。

这位规划师受到各种制约——议会程序、价值观、部门有限的预算、在政治和行政机关相互制衡的关系之下可以对他的建议提出投诉等等。所有这些限制作为规范、理由、对于角色的预期以及隐喻，都会出现在他日常工作的交往之中。这样一来，他工作的背景结构造就了他的行为。在这样的背景之下，在日常工作中，他展示了对知识和沟通技能的熟练运用，以及他所拥有的专业知识和价值观、个人操守和丰富的经验。

ACPO不仅仅是一位技术精湛和有道德的专家，在规则和资源的框架之中进行运作；通过促使地方政府对委托人更加开放和敏感，通过处理事务和运用技术，他还推动了工作环境的改变，尤其是显示了高级政府官员如何通过交往行为来提高官僚行政系统的透明性。与他的技能直接相关的是他所掌握的实际知识和程序知识，这些知识所关注的是在城市建成环境结构变化中各种利益的相互作用。使他的知识变得更加有效的是他的沟通技能，尤其是在结构性争论的协调合作方面。

沟通技能现在被认为是一个训练有素的规划师必需具备的一项重要品质；但是我们对于它所包含的内容以及沟通工作的伦理道德仍然知之甚少。对于规划师工作的具体研究不仅要有助于我们了解专业规划师所应用的技能，也应该使我们了解在什么样的环境中规划师可以全面提升对于他们所服务的社团是有用的知识，以及什么时候他们只是在为那些强大的已经形成的利益群体服务。

刘畅，北京大学城市与环境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