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青年报“惘然对岸"专栏(66)
晴日木屐
洁尘/ 文、图
想象中,永井荷风在上世纪初,趿拉着木屐,无论晴雨,或拎或撑一把雨伞。衣着呢,我原以为既然脚踏木屐,身上一定是和服,但后来才注意到,他其实基本上穿的是西服。荷风是留过洋的人,喜欢西服很正常。如果是西服的话,那么脚上穿的也不太可能是木屐。或者他就身穿西服脚踏木屐,很古怪地混搭着在东京的街道上游荡。谁知道呢?反正他就这么晃晃悠悠,东张西望,之后写就了这本有关城市散步这个主题的经典之作《晴日木屐》。
荷风是个高个子,想象一下当年他晃悠在东京小街小巷里的模样,就跟热门日剧《孤独的美食家》里面那个松重丰饰演的苦瓜脸的高个儿中年男人走街串巷寻觅美食小吃店的形象联系在一起了。
《晴日木屐》里有一篇《淫祠》,以前看的时候翻了一下就过去了,这回重看,一下子就很有兴趣。也是,要说淫祠这种东西,的确不是二十年前年轻的我所感兴趣的内容,现在不一样了,中年的我对各种活泛灵异的民间景象兴趣就大得多了。
所谓淫祠的淫,并非是淫乱之意,而是多余的、额外的意思;多余的、额外的祠堂寺庙,也就是正统的儒释道之外的民间拜祭场所。淫祠一说出典于《新唐书·狄仁杰传》,“吴楚俗多淫祠,仁杰一禁止,凡毁千七百房,止留夏禹、吴太伯、季札、伍员四祠而已。”
狄仁杰是不是多事,也不好说。但如此大规模的取缔淫祠,估计也是好坏良莠一并铲除了。对于普通百姓来说,菩萨、神仙、圣人当然都是十分尊崇的,但人海茫茫众生渺渺,怕的是位居中央的大菩萨们顾不过来,于是就此弄一个地方小神仙来供一供,让其在小范围内照拂苍生,这也是出于一种淳朴的体恤之心,怕神仙们累着,工作大家做嘛。当然,好些淫祠供奉的是些巫鬼邪怪,这个呢,纯属迷信,会害人的,是应该取缔的。
荷风所在的二十世纪初的东京,但凡是小街,到处都是淫祠,政府对此的态度是平日里不管不闻,但闹腾厉害了,就猛不丁地取缔一批。荷风喜欢看淫祠,因为“淫祠在预卜吉凶和显灵之余,大抵均以荒唐无稽之事伴有一种滑稽的趣味。圣天神供着油炸馒头,大黑神供着两根萝卜,五谷祠供着油炸豆腐,这都是人人皆知的”。荷风成日在东京晃荡,看到过专治虫牙的吃糖地藏,当然供的就是糖,还有供盐的盐地藏、供豆腐的专治湿疮的鬼王神、供煎豆的专治小孩百日咳的石婆婆神,还有人头痛时前来祈祷,病好后端了砂锅前来供奉的砂锅地藏……
中国乡间的淫祠现在也很多,淫祠一般都很小,有的甚至就是一尊路边的雕像,信众给搭个防雨棚,虽说灰头土脑的,但香火缭绕,再小也还是有几分气势。中国乡间的淫祠主人,土地爷最常见,财神爷、灶王爷、关公也常见,还有供各种娘娘的,女娲、嫦娥、花仙、狐仙什么的。供品一般就是乡民认为的好东西,塑料花、绢花很常见,馒头也比较常见,我看到过四川乡间淫祠供的有火锅粉的。
前些年的一个夏天我去新加坡逛了一些天。新加坡背街小巷里的淫祠不少,有的就在窗台上设一个,红红绿绿的神仙,红红绿绿的供品,看上去挺喜兴。我还去了一家很大的淫祠,当然,人家自己认为他的地盘是很正宗的,叫做“大乘禅寺”,临街的一个大铺子,一溜排开供的有观音、妈祖、大伯公、广泽尊王、保生大帝、城隍爷、九王爷、关公、孙悟空、孔子……,铺子里收拾得很干净,满地都是柔软的蒲团,我看到不少人进门选一个神仙,然后就虔诚地烧香叩头。管事的“大师”我也见了,长身阔脸,挺有福相,梳着道士的头髻,身披喇嘛的袈裟,混搭得跟这铺子的气氛很一致。诸神共存,祥乐和谐,呵呵,蛮好。
东京的各种神社挺多,大大小小。大规模的也有,小的就是路边的一个小神龛。现在有一些神社的签条设计得很可爱,弄成猫猫狗狗的样子,女孩子很喜欢。
我和同行友人曾在某一天在谷中、根津一带转悠,遇到了“猫町”,就逛进去了。这是一个猫痴开的猫咪主题店,开在爬山虎藤蔓满布的陡坎之上。上陡坎的扶梯是猫形状的铁艺,门口有猫的雕塑,这里可以吃饭(餐具和食品形状都是猫),也有很多跟猫有关的衍生品出售。当然也有好几只真的猫咪,很肥,任人摩挲。我后来在网上看到,这个“猫町”在亚洲的年轻女孩子中间非常有名,可能相当于一个猫主题的神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