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青年报“惘然对岸"专栏（76）
峨眉深处黑水村的陈师傅
洁尘/ 文
陈维建、孟蔚红、洁尘/ 图
清晨起来，大雨哗哗哗。峨眉天下秀，雨景也特别出彩，乳白色的雾云在山腰缠绕飘荡。今天要下山，想到山道湿滑，有点担心。正想着，看到陈哥的车开进了民宿的院子里。昨晚分手时已经说好了我们自己走，但他还是来送。不意外，陈哥总是这样细心周到。看他有伞，但肩头、裤脚和鞋都湿了。问咋回事，他说一早起来，路上“捡”了好几位老人，开车把他们一一送回了家。
陈哥在成都是我们邻居和老友，就住在隔壁的小区，彼此往来密集。从十几年前开始，他每年初夏和夫人夏姐来到峨眉山深处的黑水村，一般要过了中秋才回成都。在这里，方圆若干里，无人不识陈师傅。我们跟着在山里转，走哪儿都遇到打招呼的人，大爷、婆婆、孃孃、娃娃、尼姑、和尚，看到陈哥，笑得开花开朵。一般的说法是“逐渐和村民们打成一片”，对于陈哥来说，根本就不存在“逐渐”这个词，而是“瞬间”。他是超级社牛，一眨眼就跟人混熟了。
在黑水村，陈哥是巨星。性格亲和，说话风趣，待人友善，人又长得帅，脖子上还很拉风地挂一台莱卡，牵一条叫“高兴”的小白狗，每天在村里山里四处转，拍山拍树拍花拍人。肯定有好多老人每年夏天都盼着这个他们叫“陈师傅”的成都人来到村里避暑。黑水村几乎所有的老人都收到过陈哥给他们拍了后再冲洗出来装框赠送的照片，这些老人还会在每年的中秋节收到陈哥送的月饼。村里的老人大多高龄，甚至是高龄独居，在寂寞的大山深处，听到陈师傅在门口喊一声“有人在家不？”，肯定是十分欢喜的。而且陈师傅话多，会聊天，想必聊一场可以管十天半月。村民们的回馈特别实在，走在路上，陈哥经常被人喊住，塞一把刚从地里扯来的豇豆或青菜，或者茄子、萝卜、南瓜什么的。
所谓山村，跟平坝里的村落概念完全不同，一个村其实极大极空落，村民散居在山道的坡坎边，那些房子高高低低地隐没在峨眉山深处的绿荫之中。陈哥平日巡山是开车加徒步。他的车，很多村民都坐过，遇到大太阳天或者雨天，看到路上走着的老人，陈哥是一定要“捡”的。我先生给我说，有一次他和几个朋友来黑水村找陈哥玩，晚饭都摆上桌了，接到村民电话，说孩子生病，要去峨眉山市的医院，陈哥放下筷子立马就开车送去了。
因为有陈哥在这里，峨眉山对于我们这些朋友来说，都不在意那些著名的景点，我们大家说去峨眉山，就是去黑水村。黑水村的青壮劳力一般都在峨眉山各处干活，摆摊的，抬滑竿的，在各个寺庙做清洁，当厨子的。一般都是峨眉山管理委员把各种工作分派到各个村，村委会再来统筹安排。这个地方的人挺富裕的，好些人都在山下的峨眉山市里买了房子，在村里的宅基地修个三层楼的房子，六个套间房，自己留个一两套，其他出租。冬天山上过于湿冷，人们大多住在山下，有一年冬天我们去的时候，全村只有6个人，这是路上遇到的村长说的。到了夏天，黑水村就热闹起来，除了很多村民带着暑假中的小孩回村，还有很多像陈哥这种城里人，在此租房避暑。房子都是年租，几千块，虽然一般只用两三个月，也划算。
除了在黑水村的野山上转，我们也跟着陈哥去探一探峨眉山的寺庙。峨眉山几十座寺庙，包括一些师太住持的尼姑庵。那些有名的大寺，报国寺、伏虎寺、万年寺什么的，都在景区主线上。我们怕人多，就去那些游客不去的冷线。真不愧是佛教名山，寺庙都收拾得相当齐整干净。四下无人，山风浩荡，山峦的青绿和浓云的黑紫交缠奔涌，景象极为开阔，心却极静，无悲无喜，不生波澜。
我有一些朋友有很浓厚的乡村情结，有的是在乡村长大的，有的是小时候在乡村待过。陈哥是成都人，没有乡村的童年记忆，但下乡当知青就是在乐山峨眉山这一片。跟一般知青还不一样，父亲是被打倒的对象，他没有招工读书参军这种前途可言，那个时候，年轻但暗淡的心被大山的厚重、清涧的纯净、乡民的淳朴给慰藉了。后来有机会重返山间生活，陈哥也就离不开了。好几次，陈哥问我要不要也到山里租套房子度夏，空气好，蔬果清甜，每天转山身体倍棒，你们作家不是要闭关的嘛，来闭关嘛。确实很诱惑。但是，我有离开我的书房无法写作的痼疾。什么时候这个毛病能解决，那就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