赠吴官
唐·王维
长安客舍热如煮,无个茗糜难御暑。
空摇白团其谛苦,欲向缥囊还归旅。
江乡鲭鲊不寄来,秦人汤饼那堪许。
不如侬家任挑达,草屩捞虾富春渚。
在我们印象里,王维应该不是一个Cityboy。
他应该是住在乡下富人区的别墅或者海边的度假酒店里,在春天遛弯散步,在夏天抄经避暑,在秋天看明月挂在松间,在冬天用保温杯喝水,非常闲散从容。
你以为王维是你心目中那片“但去莫复闻,白云无尽时”的闲云,或是“林深人不知,明月来相照”中的那只野鹤,都不是。
都是人设,王维也怕热。
那年的夏天实在是太热了,连一向佛系的王维也说“长安客舍热如煮,无个茗糜难御暑。“
长安的客舍热得像煮过一半,没有茗糜很难抵御这酷暑。
“茗糜”就是“茗粥”,杨华《膳夫经手录》里说:“茶,古不闻食之,今晋宋以降,吴人採其叶煮,是为茗粥。” 古代的茗粥,大概就是用来御暑的茶粥,与我们现在的凉粉、凉茶作用差不多。
初盛唐诗人对魏晋的“江左风流”钦慕有加,常常写在自己的诗作里。
连王维也不例外,他不仅钦慕“江左风流”,更喜欢于吴人交往,綦毋潜、储光羲、丘为都是他的好友。
这首七言诗,就是王维写给一位吴人好友。
王维想起这位来自吴中的朋友,在长安炎热的夏季,或许会格外想念家乡的生活。“白团”“鲭鲊”是吴中风物、“以“个”“来”“许”“侬家”是吴音词汇,而穿着草鞋的劳动人民在富春江渚捕鱼捞蝦的情景,更是吴中生活的代表。
盛夏的天气,在英国是不多见的。
因此,在英国的第一个盛夏,你会很出乎意料地发现,我们所谓的超级发达国家,竟然连空调都还没有普及。我从学生宿舍里搬到新的住所,带来一个风扇,从没用过风扇的欧洲室友说我Crazy,问我这玩意一年能在英国用几天?
没到一周就迎来伦敦的夏日,我在最热的天气里在街上看房,走过一个又一个街区,回家就累瘫在床上。
想到王维,我们往往想到的是一个闲散洒脱的人。非常地平静从容,我们想不到,他也写过一首抱怨天气热的诗歌。
“长安客舍热如煮,无个茗糜难御暑”,大概就是这样的夏天了吧。
王维的七言诗,给我们的印象是古朴雅致,喜欢用典。但在写作这首诗的时候,热得王维不仅连典也懒得用,甚至不守传统韵脚。每一句都用的是仄韵,完全突破了七律的对仗规则和格律要求。比起律诗,它跟民歌的风格更为类似。
这种“创新”影响了后来的杜甫,对杜甫七律、拗体和“吴体”创作具有直接的启发,直至后来又被晚唐陆龟蒙、皮日休所承。
后来,王维的吴人好友储光羲也写了一首《吃茗粥作》:当昼暑气盛,鸟雀静不飞。念君高梧阴,复解山中衣。数片远云度,曾不蔽炎晖。淹留膳茶粥,共我饭蕨薇。敞庐既不远,日暮徐徐归。
可见用茶粥御暑,正是当时盛夏的风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