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大医学院生的艰辛科研路,被人情世故压垮的前半生 |真实故事

文摘   2024-07-06 09:55   英国  
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
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
——《孟子·离娄》

2023年12月,中山大学二院两个重大新闻曝光,让全体网民都看到医学之路的艰辛。

是著名的院士医学实验室学生集体患癌,二是医学院士之子,初中就发表了三篇SCI,并凭此进入了中山大学。

中山二院苏士成实验室37个学生,爆料者说是6个患癌,医院通报只承认了3个患癌,但是即使只有三个,苏士成实验室患癌比例也高达8.1%。

也许很多人对8.1%这个数值没有啥直观概念,举例就是福岛核泄漏后,有50人值班守护,被称为“福岛五十死士”,而面对核泄漏被称为死士的地方患癌率也仅仅只有1.38%。苏士成实验室学生患癌比例是福岛核泄漏值班死士的八倍,而且苏士成实验室学生得的癌症还多是罕见的死亡率极其高的恶性癌。


而同样是这个实验室,苏士成的导师宋尔卫院士的儿子,中学就读于广东实验中学,在高中期间一共发表了三篇 SCI 论文。其中,一篇为 2 作、一篇为 4 作,最后一篇为 5 作,以自主招生第一名的方式破格进入中山大学医学院,父子同在一个单位。

些新闻让我们看到了医学学术界和业界复杂的人情世故与黑幕,而全国那么多挣扎其中的学子,他们真实的生活是怎么样呢。

今天来说一个我身边的例子,我的好朋友Y吧。

一个普通的中国医学学生的真实经历。

(一)

Y的爷爷奶奶都是医生,他儿时跟随爷爷奶奶长大,那时家里有个小小的门诊,爷爷奶奶在门诊给患者们看病的场景,给他留下了深刻的童年记忆。

受家庭的影响,他从小就立志学医学。

因为梦想,Y从初中开始一直非常努力,我们上课偷偷看小说的时候,他常常写作业写到后半夜。

后来我们常常拿这件事开他的玩笑,他非常谦虚地说,我就是比较笨,学得比较慢,写作业也比较慢。

确实是这样,哪怕现在读到了博士,他依然还要写作业写到半夜。

高考的时候,Y考了全省第十名,报了北京大学医学院,他的梦校。

当时有关系比较好的老师找到我,想让一起劝他不要学医,因为在老师看来,这条路太艰辛了。以他的分数,几乎可以报北大的任何一个专业。

他坚持要学医,想要实现理想。

当然,通往理想的道路十分崎岖,北大医学院也相当卷。

好不容易考上了梦校,学习根本不能放松,竞争才刚刚开始。

他跟我说,当时的本科生们各个年轻气盛,因为都是全国最好的学生。

他在一群最优秀的人里,战战兢兢地靠着学到后半夜的老办法,还是考了专业前几。拿到保研资格以后,他依然不敢放松,跟着二导,继续在本校读研究生。

他硕士毕业的时候,是2018年,那时候北京的医院已经很难进了。

北大医学院整个年级的硕士毕业生,大概只有25%的人能够真正进入北京的医院,剩下25%继续留在科研领域读博士,本校或者出国。剩下的50%,则都带着学校的荣耀,回了老家最好的医院。

他算是勤奋又幸运的,考进了北京某三甲医院。

他考进的某三甲医院药剂科,没有院士那么高头衔的人带头,但是因为这家医院本身很强,所以科研环境还是不错的。

刚进科室的时候,他还看不懂科室的弯弯绕绕。
 当时科室有两个争锋相对的老师AB,同时在争实验室副主任这个位置。

该科室只有一个实验室,以A老师为主体,是做药物浓度监测的。Y也是老师A的学生,但是B老师想成立另外一个自己的基因检测的实验室。

那一年刚好是基因监测大火的那几年。但是基因检测比较费事,做下来要花一整天。经常要到晚上六七点才能出结果。

这个科室,领导人员多于实际做事的人,B老师有经费,也卖得出去产品。
但有钱没用,他找不到可以帮他做检测的科研人员。

我问B老师自己怎么不干?Y笑了一下,跟我说:“有职称在身的人,当然是不用自己干活的”。

B老师找他的学生干,但他的学生百般推脱。

绝大多数药学专业的学生都是要进实验室工作的。但实验室工作比较辛苦,经常不能准点下班。甚至周末也要加班。

当然,还有和各种试剂打交道。

只有一个专业例外,就是临床药学,这个专业可以不进实验室,主要是去临床。本身选择临床药学这个专业的学生,九成都是不想做实验的。

临床药学专业可以做meta分析,有电脑和数据库就行。

B老师找不到自己的学生做实验,而此时Y呢?眼巴巴在实验室等着活干,一副满怀理想、勤奋上进的样子,正中B老师下怀,B老师安排Y免费为他干活。
Y是A老师的学生,在实验室也有自己的工作,但是想多学点东西,因此每天坚持把B老师安排的活干完。

Y尽心尽力,直到两个月后的某一天,因为确实是很忙。
B老师再一次下达工作指令的时候,Y因为第二天实在太忙拒绝了。

老师B非常生气,跑到了科室主任(当时科室最大的领导)那里去告老师A的状,理由是安排给老师A的学生的活,学生不干,并且态度不好,不尊重老员工。

后来的结果是,老师A被科室主任(在该科室是最高领导)叫到办公室去受了顿批评,老师A又把Y叫过去批评了一顿。

老师A听完Y的陈述后,大概知道是咋回事了,但是老师A不愿意为了Y跟老师B直接翻脸,所以依然要求Y给老师B正式道歉。

所以在第二天,Y按照A老师的要求。早上六点起床,提前买了水果和礼物,坐公交去医院。在老师B上班前半个小时就带着水果到B办公室门口等他,就是为了在上班之前给老师B道歉,防止后续的麻烦。

Y在跟我陈述这件事的时候,他说,你知道吗?当时是我上班第三个月。我就是个愣头青。

可是他真的是愣头青吗?
我们静下来想想,基因检测、B老师的外快,是Y该做的吗?他好心,也想学东西,义务地帮忙做了两个月,一分钱没拿,结果因为自己的本职工作太忙,忙不过来了,竟然要早上六点起床带着礼物去给B老师道歉?

基因检测能带来多少收益呢?大家不了解的可以百度一下。

正如有些网友的评论,在巨大的利益与金钱面前,学术似乎真的不值一提。


(二)

工作第三年的时候,当时一起硕士毕业留在北京的同学,又回家了50%。
有些因为工资太低、买不起房、维持不了生活,或者工作太累、太孤单,总之坚持不下来。

Y所知道的,当时只有八个人还留在北京。

这一年,Y所在的科室接到了一个项目。

当时有好几年都没接过那么大的项目,所以上上下下都很重视。

还是因为科研人手不够,领导们就从大医学院找了两个本科生,协助Y一起完成该项目的实验。

这个实验是一个新药临床试验,患者中采集的血液样本需要放入离心机中高速离心,分离血浆和血细胞。

时间紧、任务重,Y给这两个本科生讲解完基本的实验规范以后,就正式开始做实验了。

但是,就如大家所知道的,很多人都不能第一次就学会当时学过的知识。就算学会了,也不一定能在实验中完整地做对,有可能忘记步骤、忙中出错,都有可能。

这里提到一个实验机器:离心机,在实验过程中,为了分离血浆和血细胞,离心机的转速甚至到达到每分钟十多万转。速度非常快,才能分离血浆和血细胞。而分离之前呢,这个离心机每次都要配平。(大概是下图这个仪器)

准确来说,放入样本后,启动离心机以前,要让左右两边平等,离心机才会正常运转。

在这个过程中,需要快速记录样本放进离心机的时间、分离血浆的时间、放入冰箱冻存的时间等等。

最复杂的部分就是要不断地在快速离心中记录这些样本的数据。采集血样期间大概要做个四五次记录。

Y呢,既被委派为两个本科生的培训员,也是试验者,在实验中有自己的工作。

Y给两个本科生做了基本的实验安全培训,把实验过程仔仔细细地跟她们讲了一遍。

实验开始了。

在高速的试验中,由于需要记录的东西太多太频繁,两个本科生在启动离心机之前,忘记配平了,以十多万转每分钟高速运转的离心机瞬间爆炸了。

机器爆炸的时候,Y正聚精会神地做着实验中自己的部分。

大家可以想象一下危险程度。
在同一个房子里,三个科研人员正在做实验,其中一个以十多万转每分钟转的机器混含着血液直接爆炸了,碎片撞击在了实验室两面的墙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据事后本科生反馈,离心机的碎片以间隔两厘米的距离与Y的头顶擦肩而过,差一点就击中他的太阳穴。

两个本科生中,有位女生当场崩溃,尖叫大哭。

Y来不及安抚她们,只有第一时间完整地记录了剩余数据,最大程度地完成了实验。
即便Y做了最大程度的挽救,但实验依然失败了。

相关实验数据,无法支撑项目成果。
科室的领导们十分生气。

我觉得很奇怪,就问Y为什么这么重要的任务,实验室都只安排了一个全职员工,甚至还找了两个本科生来做这件事?

Y说,实验室一共就没几个人,都是老领导和老师。当时的实验室组成,三个主任副主任一档的,两个非药学专业(化学专业)的工作了好些年的资深老师,另外一个人的父亲是某领导。然后还有我。你觉得会让谁干这个活呢?即便这个活时间比较紧张,一个人是忙不过的。但是,你觉得可以派谁帮我呢?

我哑口无言了。
但科室的领导们只看结果、不看过程,他们认为,不管什么原因,实验失败了就是Y的问题,都怪Y

根本不会想,为什么这么重要的一个实验,整个实验室就是一个正式员工做?剩下两个还是本科生、临时工?这个实验室的领导与工作人员的配比是怎么样的?这个实验的环境有人做过安全检测吗?

实验室里只有唯一一个老师关心过Y的安全,私下里对他说,“实验做不好没关系,人没事就行。”
Y说,这句问候一句足够令他永生难忘。
或许也从那一天开始,Y意识到他没有必要拼命工作。因为即便他为工作拼命,科研室的其他人,并不会为他拼命。

其他人看中的,好像并不是科研。
他甚至在做梦的时候想过,如果那天做实验的他因为离心机爆炸去世了,会引起什么样的后果?

思来想去,他意识到最大的后果不过是:
“科室发表一个公告,Y同学在实验过程中因公殉职,我们深表哀悼。”

这样而已。


(三)


工作到第三年的时候,科室公共区域装修。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办公室,Y因为后入岗,没有自己的独立办公室。

所以就被迫在正在装修的公共区域办公。

装修那一年,科室体检,Y的身体指标出了很多问题。

Y自己总结分析原因,确实有点怕影响身体,所以第四年的时候,活就干得少一些了。想过等科室装修完再努力。

用他自己的话说,是从干200%的活变成了干80%的活。

但是当时的领导们已经体验过他干200%的活时的工作状态了,就把他叫到办公室谈话。

他把自己体检表拿给主任看,把真实的情况告知了主任——即提出了在装修环境下办公,使他身体受损,因此无法200%投入工作。

主任不接茬、不评论、顾左右而言他,最后貌似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如果实验环境不满意,那你就去楼下门诊发药吧。

说实话,这里打着为你身体好的名义,其实是赤果果的威胁。这个装修的环境你受不了是吧?那你就别做实验了,去楼下发药好了。你不想做,想做这个岗位的人多的是。

主任狠话是放了,但是实验室还是缺人,Y没有被立刻调入楼下门诊。

一年后,科室招了一个新人,Y第一时间被主任调离实验室。
理由是工作不认真。


(四)
被调离后的Y在楼下门诊努力工作。
所幸的是,楼下发药有考核,大概是类似KPI的东西,可以通过系统查到他到底做了多少的工作量,不像实验室那样只看结果和领导个人的评价。

他跟楼下门诊的其他老师建立了深厚的友谊,也阴差阳错地被评上了中级职称。

他叹了口气告诉我,“算是因祸得福吧,如果在当初的实验室评定,那是根本评不上的。”
从实验室被调剂到药房发药那一年,Y就跟那几位得了癌症的博士一样,他已经三十岁了。

18岁高考的时候,他考了全省第十名,去了全国最好的大学,学医学。

22岁的时候,他PK掉了全专业90%的人,保研成功。

25岁的时候,他找到的工作,是同批毕业的同学里最好的之一。

25岁到29岁工作这几年,他竭尽全力,想真的为自己热爱的事业做点贡献。

30岁的时候,他被调剂到了医院一楼的药房发药。

32岁的时候,他在医院药房岗位重复的各种工作干了2年,觉得日子好像一眼望得到头,没有背景的他找遍了方法,都回不到实验室。

他走投无路,经过一系列的努力,他学英语、考雅思,又等了三年,才拿了海外某个高校的全奖药学博士录取。

拿到录取的时候,他已经35岁了。

后来,他辞职,去其他国家上学,又在新的地方重新开始。

听完Y的事,我十分感概。

作为一个学中文的人,我非常幸运,在我截至目前的学习和职业生涯里,我从未在学术圈以及工作的过程中受到这样的待遇,我非常感激,感激培养我的学院和我的老师们,他们是如此的真诚、友善和美好。

可是我又很心痛,我不敢想象当年高考的时候,比我多考了那么几十分,一直勤奋努力,上了全国那么好学校的我的好友,一个一直令我敬佩的人,竟然在科研界遭受了这样的待遇。

我想象不到那个高中时代意气风发,骄傲自负,在教室里不顾老师和家长觉得太辛苦的劝阻,非要报医学院的他,是怎么在刚刚入职的第一个月,就低头地去跟那个免费压榨他,让他干活的老师道歉的。

我也想象不到,在辛苦工作却遭遇实验危机,连逃生都是幸运的时候,他是怎么面对整个科室的领导和老师们的责备和嫌弃的。

我更想象不到,在他解释,没有完成200%的工作量,确实是因为装修的工作环境影响了他的健康的时候,就被调到楼下的发药房,永远远离实验室,远离他的科研的时候,他内心是怎么面对自己的学术理想的。

他跟我说,你想想啊,我们家里都不是北京的,我也没有任何的背景,我当时只知道,我还想继续走科研这条路,我就要留在北京,我需要保住我的这份工作。

我没有办法一件件地听他聊,他在求学的过程中都经历了什么,或许他自己也不太记得了。

我只知道他被彻彻底底地改变了。

他从一个刚入职就付出200%去做实验的人,变成一个不敢为实验室拼命的人。

当年学校里留下一半的跟他在北京一起拼搏的那25%同届同学,在他离开北京的时候,还有两位还留在北京。

不知道那两位同学,过得怎么样,有遭遇跟他一样的困境吗?

听完这些故事,我可以轻松地耸耸肩跟他说“换作我,以我的性格,我绝对不会道歉,我忍不了。大不了就不干了。

可是我说的轻松啊。

仔细想想,如果真的在那个环境下,为了走到最后那刻付出了那么多年艰辛的努力,我又真的敢不道歉吗?

我们都不过是,一个普通人啊。

禅定时刻

不敢说的词,是北大。

不敢说的那家医院,是北京某知名三甲医院。

连北大毕业的学生都在科研界遭受这样的待遇,更何况我们普通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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