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丽地铁站上来一个胖胖的大姐,站在我面前,脸色非常难看。
我怀疑她是不是生气我不让座,但几秒后我知道自己多想了。因为她开始对着门口站着的一名戴眼镜的男子发问。
看起来两人是夫妻,妻子正在为没赶上公交车面临迟到,向丈夫发火。
她语气和神情非常不满,大致就是责怪丈夫不跑两步,害她没有赶上316,一会儿下车还要过马路。
连续的数落和质问如雨点砸向丈夫:“你做事不动脑子吗?你从来不为别人想想吗?”
车上拥挤,但人们知趣地安静下来,只剩大姐一直在指责,从丈夫在家催促,出门非要带上垃圾,说到在公交站明明可以跑两步,但他就是不跑,因为他不跑,所以她也没有跑,因为她也不跑,所以差两分钟,看着316从她们面前走了。
而更让她气愤的是,她无奈上了392,丈夫竟然跟着她上了392,好像专门来看着她不得不过马路,不得不迟到。
丈夫反驳了几句说,他为了等妻子出门,才去洗碗,妻子那时一直在房间穿衣服……大姐直接大喊:“我早就穿好了的!我就算没有穿好我也很快的!”
丈夫又说他带垃圾出门,是不想垃圾放家里一整天。大姐质问他:“怎么会一整天,你儿子他不会带出去吗?”丈夫反问说,你儿子那样子,他会扔垃圾?
大姐又开始指责丈夫,只会为自己想从不为别人着想,做事情从来不用脑子。边说边走出一步离丈夫近了点再质问他:“你为什么不跑?你跑两步就行了啊,你跑了我就会跟着跑啊?”
这时公交车已经开了十多分钟,马上到下一站白芒村了,丈夫似乎忍无可忍开始声音变大:“我要是真跑了,你一会追不上,又说我自己跑扔下你不管,反正你永远不会找自己原因!”
大姐也大喊:“我就是要说你,我有什么原因?”
丈夫说其实并没有多大事,都马上下车了,迟到就迟到一会儿,都这样了,你还要怎么样?
大姐说就是不行,只迟到一会儿吗?我不要过马路吗?过马路我不要看吗?在那边走那段不要时间吗?
丈夫说五分钟,大姐不满意,丈夫说十分钟怎么了?大姐说,就是不行!就是你的问题,你从来都没有脑子。
还好,她们一起从白芒村一起下车了,车上恢复了片刻安静,很快所有人的声音都回来了。
两个充满戾气的中年男女,不得不上班不得不赶公交,隐私与生活的窘迫,就这样毫无遮掩地暴露在公共场合。
只是她们带给大家“贫贱夫妻百事哀”的感慨,随着下一站的报站,也迅速被遗弃、淹没和消失在人流中。
因为萍水相逢,无法知道对方更多的情况,我无法探究这对夫妻日常生活中的真实问题。刚刚这个片段中,两人各自求生存的应对姿态,都隐藏了太多被压抑和隐忍的不满。
大姐的沟通模式是全面指责,丈夫一开始的隐忍,有超理智部分,但从他抓着公车上扶手杆的手在用力和颤抖看,他其实是有自己的强烈情绪和感受,所以他最终也忍无可忍,以指责回应妻子。
两个人都是愤怒的,涨红的脸,急促的呼吸,颤抖的身体,带着哽咽的声音,都在宣示他们那一刻的情绪。如果不是大庭广众之下,两人很有可能会动手殴打对方。
而且他们争吵过程中提到了儿子,大姐在描述儿子时,用这样一句话:你儿子那个样子……
这是非常负性的一句评价,透露了她对儿子的不满甚至厌恶,让人没由来地担心那个男孩在家中的处境和心境。
这一切本不不应该这么糟糕。
至少车上的情况不应该这么糟糕。如果丈夫当时能承接住妻子的不满,轻轻拍拍她的肩膀,安抚一下她的情绪,说,没事,我陪你走过去。没事,迟到了也没有关系。
他一开始的沉默对抗,让妻子情绪到达崩溃边缘,然后自己情绪更加失控,演变变成两人对吼。
而妻子,一直在指责,她若是能够下放指责,能够好好感受一下内心真正的不满和渴望,再耐心和丈夫说一句……
但一切已然这么糟糕,公交车上的情绪爆发,只是这个小家庭生活冰山的一角。妻子几乎声泪俱下的指责里面,包含了多少日积月累的不满与失望?丈夫紧握扶手的关节微微颤抖,又隐藏了多少不甘与渴望?
千千万万和他们一样的普通中国家庭,都急需要拥有一位懂得身心健康管理的人。家里的每个人,都需要被看见,被接纳,包括他们的情绪。
生活终究不是情景剧,没有一个细节可以彩排。普通人的心理健康之路,都是一场跋山涉水的万里长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