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都是疼痛的奴隶。
人们惧怕疼痛,那意味着身体的创伤,但我们又渴望着疼痛,以一种我们熟悉和可接受的方式到来。
痛感令人难以忍受,可它就像外面苦涩,夹心清爽甘甜的糖果,它可以把我们变成一个孩子,那一刻你无法再强势或是向自己假装一切都好,你是等待被抚慰的婴儿。
从言情小说里就足以发现这一点,需要坐轮椅的男性角色,有某种罕见病的女性角色,从胃病到体弱,从感冒发烧到精神上的残疾,它们可以迅速赋予一个人温情脆弱的一面,激发人的怜悯和先天的保护欲望。
在疼痛面前,人们终于平等,我们会产生微妙相近的感受,对伤害下意识的反应将人类联结成一张柔软的网,于是我们被剥掉了一切外在的标签,只剩一具最原始的肉身,我们脆弱的皮囊。
人类的思想和意识重新汇聚在一起,就像我们仍然记得自己小时候,生病发高烧躺在床上,家人围在旁边关切的表情,热腾腾的额头和失重似的轻微眩晕感,和专门提供给病号的糖果,我们甚至没有亲历过这样的事情,但文字足以将你唤醒。
而后你的口腔会无意识分泌口水,糖果、柠檬、酸涩的梅子调动你的味蕾,如同你真的品尝到了它们。你后脑变沉,就像你在课堂上走神时思绪飘走,而你只有回过神才意识到自己刚刚不在这里,但你也不在别处,那短暂的时间里,你的存在消失了,而这是由你完全操控的。从有变成无。
你知道自己是安全的,这和疼给你的感受相同。你从高楼上一跃而下,但只有你知道,你拥有翅膀,你假装把它们收起来,在即将落地的前一刻展开羽翼,险而又险的贴着地面滑翔出去,在某个瞬间,你嗅到了死亡香甜的气息,那让你紧张,体内的激素飙升,而后一切回落,你浑身颤抖,假装把自己救了回来。
身体的淤青是我们留给自己的吻痕。
你看着意外出现的淤青,手指轻柔的按压下去,像一个焦渴又迫不及待的人捧着一杯滚烫的热水,只得慢慢啜饮。你所熟悉的痛感浮上来,这令人舒适,因为感受完全在你的掌控范围内。你可以随时取用。
这让人觉得安稳,生活不再是无需和混乱,你只能身处其中,像盲人一样挥动双手,等待旁人的救援,然而大家都是生活的瞎子,在恐惧中胡乱摸索,祈求找到某种恒久不变的东西。
疼痛可以带给你这种不变性。当你的脖子转到某个角度会带来肌肉酸疼是疼痛,你也会不停地扭到那个角度,以确认疼痛是否还在。那时你如同躺在摇篮里的婴儿,凭借哭叫寻找母亲的位置。
而疼一次次的告诉你,它就在这里陪着你。
于是我们追赶疼痛,在身体破损的残缺中找到短暂停靠的地方,一个受到疼痛折磨的人是允许被休息的,她终于逃脱出身后生活猛烈灼热的阳光,朝着死亡背后走去,在阴影下歇息片刻,以忘记一切。
我们是疼痛驱使的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