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我们去吃法餐。小留从沙发上提高音量喊了一声。
她正在收拾床上散落的衣服，挂好最后一件衣服，她拢了拢头发走出卧室，又开始打扫桌子上昨天二人留下的狼藉。
你刚去叠衣服了？小留瞪大眼睛，腾的一下坐直，跑到卧室看了一眼。难以置信的看着她。这些交给阿姨就好了嘛。
小留突然噤声了。似乎想起她之前也是那些“保洁阿姨”中的一员。
没关系，这很快的。她麻利的包起桌子上的垃圾，几下便把桌子抹的干干净净。
小留像个说错话的孩子，跟着她默默打扫着。
这时候打扫起来是最省事儿的，上个月一个雇主打翻了一罐蜂蜜，就在桌子上干涸了两天，硬是等她来清理，粘稠坚硬的蜂蜜透过抹布融化她满手，怎么都洗不掉那股甜腻的气味。她洗了手出来，见小留有些怏怏不乐，以为对方还在为自己说的那句“保洁阿姨”过意不去。
没事儿的，我都习惯了。她安慰道。
但这不该是你的工作嘛。小留还想说点什么，却没找到合适的措辞，只把一个乐高积木的碎片捏在手里，在指腹按出深深的痕迹。
是小留怕刺伤她的自尊吗？还是说，小留觉得，她不应该再做这种“保洁阿姨”的事情？如果是小留认识很多年的朋友在收拾屋子呢，小留还会这样阻拦吗？
她不愿意细究，一直往下探寻，只会触及到每个人都不想面对的东西。
时间还早，我们去逛街吧。小留提出邀约。
好啊。她还从没去过这附近的商场，那些昂贵、精美又奢华的地方，受种者不是她这样的人。
小留兴致盎然的拉着她的手往外走，冲她介绍自己喜欢的几个品牌。那些冗长的英文名听的她头疼，价签上的数字更是让她感到魔幻。看起来明明是很普通的外套，竟然能要到五位数之高。
柜姐和柜哥对小留都无比客气，连带着她都获得了不少优待，只要她随手摸到的衣服，都会立刻冲上来一个人，向她介绍这是今年某某时装周走秀的款，全球限定几件。她听的心惊，只怯怯笑着，一边点头，一边不好意思的松开手。
此时此刻的贫穷反而像一把利剑贯穿她，撑起她的单薄的自尊，不允许她在这儿出任何岔子和纰漏。
这件怎么样？小留试了一件黑色外套，上面的图案像溅上了一片片的油漆。
很漂亮呀，导购露出熟练的夸张赞美表情，语气浮夸。真的很少有人能穿出这种味道，其实这件衣服是很有设计感的，有的客人喜欢也穿不来那种时髦的……
你觉得怎么样？小留征求她的意见。
挺适合你的。她说。
她不想做那个扫兴的人。
包着吧，小留轻车熟路的伸开手臂，任由其它人上前帮忙脱掉外套。直接送到我住的地方，等下我们要去吃饭，不方便。
好的女士。导购温柔的应下。
那件衣服好贵啊！才出店门，小留便挽住她的手臂，做了个龇牙咧嘴的表情。
我以为你常来的。她哑然失笑。
是啊，可那都是和……别人一起来的。小留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没想到这么贵！
她很想问点什么，小留在说完“我是小三啊”后就蹦蹦跳跳去了沙发上坐着，她于是再也没有提及这个问题。
那个别人是谁？她忍不住思索。
你是不是好奇我和谁一起来的？小留挽住她的手停了一下，迫使她停在原地。
你真的想说？她尽量措辞委婉。
是真的。小留的笑容像一层虚假的壳，似乎随时都能被击碎。我自愿的。
你很喜欢……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小留干脆的截断。
是啊。
我问的不是那个人。她的声音出乎预料的冷静。我是说这一切。
你很喜欢你现在享受的这一切吗？那些奢侈品，空旷到让你花钱也要找个人陪自己住的房子，很难预约到的餐厅，闪闪发光的首饰和随叫随到的仆人……你是为了这些东西吗？
姐姐，你有没有经历过那种事？小留改为牵起她的手朝前走。比如你初高中的时候，突然有个人告诉你，哎，你不知道吧，咱们班的那谁对你有意思。
当然有。她简单思考了一会儿，脑海中立刻浮起好几个人的形象。
然后，在你得知那谁喜欢你之后，你就会忍不住关注对方，他有没有看你，他对你和对别人有什么不一样，他逃课是去干嘛了……渐渐的，你也喜欢上他了。那种喜欢很奇怪，好像对男性就不会发生，只有女生会觉得“这个人喜欢我啊，那很珍贵了，我要很在意才不至于弄丢他”。小留继续说道。
好像是这样的，甚至会担惊受怕“对方还喜不喜欢我”了。她说。
对吧？如果对方刚好在这个时候和你表白，你很容易就答应了。小留说。因为对我来说，别人喜欢我那是天大的事情，我不敢相信自己也值得被喜欢，哪怕那种感情廉价的不行，我也想牢牢抓住。当然，我绝望求助抓住的很可能是对方伸过来的生殖器……
她们笑作一团。
但她明白小留是什么意思。
女性很少会有那种思考模式……“这么厉害和好看的人都喜欢我，那说明我相当有魅力啊。”恰恰相反的是，女性会把这种爱慕当成一笔等待偿还的欠款。你喜欢我，那我能给你什么呢？最后只能把自己交出去。既然我没办法报答你喜欢我这么大的恩情，那我就跟你谈恋爱吧。小留一边说，一边熟稔的和餐厅门口的人打了个招呼，立刻来了带领她们走往桌子的服务生。
对啊，觉得拒绝的话，对方会恼羞成怒吧。她坐在靠里侧，喝了一口清冽的柠檬水，酸的咧了咧嘴。很怕对方会说，你以为你是谁啊！我追你已经够给你面子了好吗！
结果就是和乱七八糟的人谈了恋爱，没有一个是自己真的喜欢的，而且因为和不爱的人在一起，总不能给自己的解释是“因为我不敢拒绝，怕惹别人生气才同意恋爱”的吧，那就只能劝自己，其实我还是爱这个人的吧？他还是有闪光点的吧？骗到最后，自己都相信了。可能对方要分手的时候，自己比对方还伤心。小留说完示意服务生上菜，又认真看着她。
所以呢，姐姐，我就是这样被一步步推着，变成第三者的。
她胸腔猛然升腾起一股酸涩，大概是刚才的柠檬水不对。让她想起很多不好的回忆。
小留，不要这样。她说。
不要当第三者？小留脸上依旧带着笑容，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她摇了摇头。
不要这样把你的弱点摊开给别人看，而后在对方背叛你的时候告诉自己，我早就想到了，大家就是会这样做，会嘲笑我，在背后污蔑我。别把你放在那么危险的境地，心甘情愿的被人推进悬崖深处，然后告诉自己这是罪有应得。她说。没有人应该被那样对待。
小留喝了一口餐前酒，眼里映出的波光粼粼如同海浪。
可是姐姐，你不是别人。小留歪着头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