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工作是替不在家的有钱人上门照顾小猫,她的雇主叫小留,她今年28岁,主业是保洁,为了方便干活儿,她的头发始终很短,她身高163,穿着其他雇主送她的黑色针织衫,她觉得很显瘦,她当过酒店前台,她从没有对一个人心跳加速过。
上面的所有话里,有一句是假话。
此时此刻,她的雇主小留站在她面前,脸逆着光影,只有一个朦胧的轮廓,而她手里握着铲子,里面还有没来得及倒掉的猫屎。
我听家里好像有人。小留的声音比人更先穿过走廊来到她面前。对方穿着一件白底鹅黄色图案的羊绒大衣,腿纤细的像两根0.5自动铅笔的铅芯。看起来和她年纪差不多,有点娃娃脸的模样,气场却很足,唯独那双眼睛格外清冽,像一枚被捂热的黑棋子。
小留自然接过了她手里的铲子,替她完成了剩下的工作。
你们相处的怎么样?小留问。
她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对方问的是她和屋里的那只小猫。
挺好的,它很听话……她看着小留的侧脸,光洁的像婴儿,没有丝毫警惕意味。而且它真的很喜欢被人打屁股。她补充道。
小留笑了,眼角有很浅的皱纹,像长途跋涉后未及时洗去的灰尘,随着笑意停在了脸上。
是吧?我每天都要打它半个多小时的屁股,不知道猫是不是都喜欢这样。小留说。
她不觉得这场合有什么尴尬的成份,却忍不住想现在会不会不太恰当,按理说,她应该很快找个理由离开的。可这种离开不像她小时候那样,被父母带去一个不熟的酒局,看大人吞云吐雾,推杯换盏,几次央求只得到大人冷冷的回答,再等等,你自己玩儿会儿吧,于是有一部分的她被永远困在了那种酒局里,即使长大后,她都在等别人的允许才敢起身走掉。
她不是没有勇气,而是她始终都没有学会那种拒绝的本领,她的头顶盘旋着一个看不见的家长,让她在所有场合里都无意识的认定某个人是她今天的家长,没有那个人的同意,她只能像小孩子一样,自己玩耍,等待赦免时刻的到来。
但这次不一样,她更像来到了游乐园,心惊胆战的享受着,不敢太快乐,生怕那后面牵扯着等同的伤痛和苦难。
小留脱掉了外套,里面是一套长袖睡衣,浅蓝色的。
这样很方便,回家就能躺下。小留促狭的冲她一笑。她喜欢那种笑容,将她拉入自己的阵营,如同二人分享了什么狎昵的秘密。
她似乎没有继续呆在这儿的理由了。
我还以为你到下个月才会回来。她说。小留的工资给到了下个月,她便以为对方这段时间都不在这儿。
嗯,中间空了几天。小留心不在焉的逗着猫,不停地用余光看她,像是怕她突然跑了。
这是你的猫?她生硬的找了个话题。
不是,朋友的。小留语速很急促,眉头皱在一起又松开。你吃晚饭了吗?
啊?没,还没。她结巴了一下。
那和我一起吃吧,我刚点了外卖,一个人吃不完。小留顿了顿,似乎想问一个难以启齿的问题。你叫什么?话快的像滴在炉子上迅速汽化的水。
我姓夏。她没有说后半句。
我很愿意留下来吃晚饭。
小留仍叫她姐姐,从小留仓促的动作来看,对方压根就没有点外卖,几度欲言又止,大概是想问她的口味,又怕她会等的不耐烦走掉。
我吃什么都行。她为对方的手足无措而在内心暗暗发笑。
一桌足够六个人吃的饭菜被摆了上来,小留熟练的拆开一罐啤酒,送到嘴边的动作顿了顿,你喝吗?
好,她点头。小留神色激动,如一个获得了新玩具的孩子。忙不迭拿了一罐给她。
吃饭间隙,小留问了她最近工作忙不忙,有没有节假日之类的问题。啤酒被迅速消耗,她打了一个嗝,看着看起来还很清醒的小留,心里知道对方会有话和她说。
我会在这儿住一周左右。小留抽了张纸巾,在手里撕碎,慢慢拧成小条。但我其实不太想一个人住,朋友也都有事儿,所以你看,你能不能陪我在这儿住几天?我按每天五百给你结。工作那边,你就先请假好了。
一种僵硬的冰冷从她的脚趾慢慢传递上来,要把她整个人都冻住了。
太公式化了。足以抹杀掉一切温情的东西,把那些含蓄的,隐秘期待着的,应有的联结全都斩的一干二净,仿佛这是一次再正常不过的服务,到结束那天钱货两清,谁也别再打扰谁。
为什么购买她?
是小留习惯了这样的关系吗?这让小留可以冷静理智的谈起价格,像在做一笔买卖,于是她也必须提供一些东西,那些原本她就想给予对方的?这样的话,她幻想过的,寄托于希望的,无数个生动鲜活的碎片算什么呢?到底她感受到的都是真的,还是对方希望抛出这个筹码的时候胜算更大?
她被伤害了,但她不愿意承认这一点。
另一层更深层的东西是她在生气。
是教会了小留这些东西?她心里本应该无忧无虑,不必担心一切琐碎事务和阴暗面的女孩,也曾像此刻一样被明码标价过吗?
是不是有人也想过和小留两清,等价交换过?
因为有亏欠感意味着需要用情感回馈,她想,小留不想,当初小留认识的那个人也同样不想。也许小留想过,可在失望后也被迅速扼杀了。
而小留,也变成了那种曾经伤害过自己的那种人。
她放下筷子,不敢看小留,可眼泪先其它情感一步。
椅子被吱呀一声推开,她颤抖着,不是寒冷和愤怒,而是她都说不清的原因。
她笨拙的弯下腰拥抱小留,眼泪轻易穿透对方单薄的睡衣。
我陪你。酒精让她脱离自己的身体,在半空注视着这一幕。
但不要给我钱。她说,因为你已经给了我等价的东西。
她摸着左手那个红线缠成的戒指,那是从小留裤子上剪下的线头搓成的,紧贴着她的皮肤,像一场心甘情愿的束缚。
但是姐姐……小留想要抗争。
我知道,但你可以欠我的。她以一种哺乳的姿势抱着小留,对方僵硬的身体逐渐软下来,贴在她的胸腔上。
我们不要等价交换,不要购买那些廉价的情感,不要过度付出,完全的不求回报,只要自己心里有安慰,然后哄劝自己一切就该是这样的。她看到了一个赤裸的小留,坐在金库里,四周空无一人,抓起一把把的金币,央求其它人别走。
小留迟疑着抱住她,头用力上下点着,蹭起她衣服下摆,仿佛一种新的生命从她子宫中重新诞生。
她们都喝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