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指搭在门把手的那一刻,她的电话响了。
仿佛是一只手拉住了即将跌下悬崖的人,她后退一步,为自己刚才的莽撞和冒失而后怕。只差一点点,她就要犯下一个无可被容忍的大错了。借工作之余,不经雇主允许擅自闯进锁门的主卧,假如被发现,后果绝不是她能承担的了的。
更不要说一旦雇主丢了什么东西,即使她心知肚明自己没有拿,可在所有人眼中,一顶小偷的帽子已经稳稳的扣在了她头上。一如那个每天给雇主开门的门童,每天点头哈腰的“请进”“慢走”,却在旁人口中得知她不是处女后狠狠啐了一口,眼神轻蔑的扫过她,仿佛一条湿滑的舌头。
我当有多清高呢,合着也是被人玩儿剩下的二手货。他一只手握着副白手套,另一只手夹着一根烟,在她狭小的休息室里吞云吐雾。
我不是故意和他说的,是他非要逼问我……和她共用休息室的女生嗫嚅道。
那些为了讨好别人而说出的秘密,总有一天会掉转过来,变成一把猝不及防的刀,直扎她原本就空荡的胸腔。
她没有说什么,依旧如常的和那女生相处。她的确被伤害了,可她总觉得那种伤害是第三方指使的,如果她责怪对方,那无疑是让某个人再次完成逃脱,女性相互猜忌,而男性则在扔下一句肮脏的话后溜之大吉。
电话铃还在响着,是她妈妈打来的。
过年回家吗?
不回,我找了一份兼职,上门喂猫。她说。
你干活儿那地方不都是有钱人吗?你没找一个?
她有些想笑,她找?她也配吗?
没有。她用脚尖撵着光洁的瓷砖。坐也不敢坐。
妈妈发出讽刺的笑声,小时候你就爱美,还偷用我化妆品,没想到长大了反倒不行了。
在恒温中央空调下,她感到腋窝缓缓渗出了汗液,一股冷意不可控制的蔓延上来,让她想要大吼大叫,把手机砸碎,在浑身颤栗中反抗。
没什么事我先去工作了。她想快点挂断电话。
怎么了?还不让我说了?小学的时候你还邀请男同学来家里玩儿,当着人家的面就把衣服都脱光了,还笑嘻嘻的看着我,当时都给我吓一跳,心想你怎么这么不要脸……
妈!她提高了音量,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失控,结结巴巴的说道。我真的要去忙了,改天和你说。
她挂了电话,蒙住眼睛,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咽声,像只落单的小小困兽。
那些从没有愈合的伤口,每次提起都会带来崭新的疼痛。
妈妈知道吗?是无意的,还是刻意刺伤她?
这些故事妈妈说过不止一次,开始的时候她虚弱的解释,那是因为某次妈妈打了她,因为她不愿和父亲一起洗澡。于是此后她自然而然的觉得,即使她不舒服,也应该在别人面前脱光衣服。
这样做妈妈会开心。
妈妈,那时我脱掉的衣服,这么多年似乎再也没有穿上过,我没有任何用来遮蔽身体的东西,始终在赤身裸体的对抗世界,我冷得发抖,你却在一旁大笑,我也和你一起笑,笑我的赤裸,那笑变成眼泪,结成冰凝在脸上,我还是不敢停下。直至如今,那笑声已经变成我的一部分,我在感到痛苦的时候便会迸发出那种笑声,即使我并不高兴。似乎我已经丧失了感知愉悦的器官,假如你在以笑迎接痛苦,那该用什么对待欢乐呢?
妈妈好像能轻易的原谅很多人,流产时故意给妈妈送冷饭的奶奶,借钱不还的大伯,需要妈妈每天伺候,端屎端尿还满口脏话的爸爸,统统没有一句怨言,妈妈默默的吸收掉一切负面的东西,却对她呈现出丑恶的嘴脸。
是妈妈在她面前不必掩饰吗?女儿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离开的,所以尽可以放肆欺凌和打压,只要流露出一点点温情,她就会像狗一样毫不犹豫的扑过去,即使心里知道以后还会挨打也甘之如饴。
可是妈妈,我不值得原谅吗?
为什么不把我当做你的同类,而是视为敌人呢?
她双手贴在眼睛上,感受涌动不停歇的潮湿。
当啷一声,她口袋里的保洁卡掉在了地上。
她抽泣一声,在空荡的房子里显得格外响亮。像被什么蛊惑着,她捡起卡,轻轻拨开了那扇门。
轻柔的空气绕着她蔓延开来,卧室的布局很简单,右侧是衣帽间,直走抵达卧室,左边是一张大床,进门的位置还摆着一张大桌子,专门供雇主处理工作。除了一个笔筒、音响、凳子上的衣服、床上的毛绒玩偶外,雇主在这里没有留下太多痕迹。
但她已经不想关心这里有什么了,凭借简单的第一印象,她在脑海里缓缓勾勒出雇主的模样,对方也许比她大,但也不会大太多,严肃中偶有童趣,一定有双明亮的眼睛,窗帘拉的只留一道缝隙,映出枕头上未被清理的长发,柔软的暖棕色,她把那根头发绕在手指上来回搓动,直到它变成一个小小的头发戒指。
她蹑手蹑脚的躺在床上,小心的呼吸着另一个女生的味道,是梨子剖开后的清新气息,还有一点点奶油橘子的余味,也许是身体乳,已经很淡了,仍具有奇幻般的治愈作用。
另一侧枕头下露出纸条的小角,她翻身撑起身子,在薄弱的光线下艰难分辨着上面的字迹。
“如果你看到了这张纸条,那说明我已经知道你来过了哦。”
一瞬间,她如坠冰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