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沙发上醒来,从心头涌起一股疲惫感。
这一觉睡得并不好,并不是在雇主家里的原因,只是她人生的前半段太累,一场短暂的休息不足以化解她骨髓里透出的衰老和倦意。更何况,她还梦到了自己的前任。
她不喜欢这个称呼,而是更喜欢用“那个错误”代指,可她没有倾诉的人,这个称号自然也就派不上用场。
一年半前,她刚刚高中毕业,去酒店做前台,两班倒,夜班经常要从晚上八九点钟上到凌晨。那时她觉得每一个夜晚都漫长的像一辈子,时针温吞的挪动着,她故意不看表,做些闲事打发时间,等她觉得已经过去整整一小时后,打算漫不经心的扫过时钟,给自己一个惊喜。
然而时间只过去了半小时,她痛恨那钟,它把她牢牢地拴在这一小块柜台上,哪儿都不允许她去。白班会幸福一些,她的同学们都放了暑假,闲着无聊的时候就会来找她玩儿。
那时她还不清楚“其它人”和“她”的区别,人和人之间还没有产生庞大的鸿沟,跨越价值和阶级,抹平个性,只剩下两个符号。去上大学的人们,还有在酒店做前台的人。
夏季被拉长成一个个晚上,她百无聊赖的和朋友聊天,讨论偶尔出现的八卦,隔壁在网吧工作的年轻男孩经常来找她玩儿,无聊的因素要远高于爱和好奇。她不喜欢那个男生,但没有别的选择,不然她只能默默的坐在这里干枯,萎缩。任何选择都比她目前的处境要好。
男孩来了几次,也会给她带东西,一根香肠,一碗泡面,她着迷的看着升腾起的水汽,错把那种朦胧当做了喜欢。
她稀里糊涂的被男孩拉进了宾馆里,原本应该拒绝的。可男孩看着她的眼神那么诚恳,他说爱,他豪情壮志的为她许诺,以后一定给她带来更好的东西,他会买下这个宾馆,让它完全属于她。他恳求,他的语言暴风雨一样刮过她的身体,他温言哄劝,半是甜言蜜语,半是胁迫的让她松了口。
反正她也没有什么别的能给了。
更何况男孩对她的夸奖和承诺都泛着滚烫炙热的光亮,她想触摸,凑近,依赖。也许是真的呢,我会是幸运的那个。她让自己别想,可还是忍不住。幻梦太美好了,可以短暂把她拉出现实,喘一口气。
男孩穿裤子的时候,她心里涌起一些别样的感觉,仿佛她和这个人更亲密了,整个世界只剩这一对情侣。她想抚摸男孩,就像他刚刚做的事,只不过更粗暴。
他诧异的看了她一眼,表情尴尬而惊愕,那是男人在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又不愿负责后通常会有的模样。她已把他当做“自己人”,沉浸在自我牺牲的感动中,自然没有发现异样。
第二天,男孩离职了。
网吧老板眼神暧昧的打量她,说在你之前,有好几个女孩都来找过他,看样子都和他有点纠缠不清,你也是?
她陷入到莫大的屈辱中,这种刺伤在几秒内贯穿了她,于是她结结巴巴的说,我是他的姐姐。
突然间的,她意识到她根本不了解他,他也是一样。那不过是闲暇的消遣,却被她当做可以延续一生的东西。她缺爱的太明显,在别有所图的人眼中,这让她看起来几乎是透明的,是可以勾勾手指就能轻易得到的东西。可她不愿承认,她固执的想,是我愿意的。
不是别人的问题,我也很享受,是我主动的,决定权在我手里。她飞速的缩回到自己的壳里,编出一整套谎言欺骗自己,仿佛这样就能让她好受一些。她欺骗自己,远比别人欺骗她要好接受的多。
哦……老板挖了挖耳朵,表情怀疑,却也懒得再说什么。你弟弟要了我一个月的工资,没做满就跑了,剩下的,你补给我?
她愣神了几秒,仓促的点了点头。好,我替他补。
走出门的时候,她告诉自己,我要离开这儿。
离开这个城市,去一个新的地方。
好在她高中时英语不错,靠着这点,加上过往经验,她获得了一份相当不错的工作。在一栋租金高昂的公寓楼里做保洁,一共60户人家,每天打扫10-15户,雇主们大多是外国人,这也是招她的原因,实际雇主几乎从不和她沟通,她也没有用得上英语的机会。
我是幸运的,她想。我没有怀孕,我找到了一份不错的工作,能养活自己,存下一小笔钱,偶尔雇主会把不要的东西给她,包装精美的礼品,丑丑的摆件,糖果,更多是垃圾桶里看起来没动过一口就丢掉的食物。她默默的咀嚼,去尝那里面更深的味道。
可最幸运的她,也只能走到这一步了。
猫亲昵的蹭她,让她从回忆里清醒过来。
她该喂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