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她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的身体被一个核弹击碎，变回原子状态，又重新凝聚成一个截然不同的人。
她坐在那里，大脑里冒出的问题多到要溢出去了，灌满整个房间，甚至连同宇宙都充斥着她此刻的思绪。
为什么告诉我？她在无数个想法里筛选出相对温和的问题。
小留别扭的转过头，不愿和她对视。
你可以来给我当伴娘。小留手指捻过桌子上的灰尘，用力搓了几下。
所以你刚才带我试婚纱是为了这个？她觉得自己在发抖。
当然不是了！小留大声否认。是……这也是一种体验啊。
我刚才惹你不高兴了，对吧？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改为更温和的语气。我知道……你是不是很期待和我一起去试婚纱？因为女生不应该被结婚这件事束缚，我们可以在正常，普通的日子里，突发奇想的穿上婚纱。但我的反应不够好。是不是？她用幼师般的口吻询问着小留。
也不是不够好。小留的态度果然有所松动，慢慢把身体转向了她。我以为会更有纪念意义一些呢。
就像你在卧室给我留字条，那样就很好，而不像今天这样，我总是否决你，兴致也不高？她在极力按捺着自己的情绪，一步步引导着对方。
你回来的时候也没跟我说话。小留突然有几分委屈。我还以为我做错了。
怎么会呢。她闭上眼睛，有那么一秒，疲惫几乎要压垮她了。
我本来还打算我们一起拍一组婚纱照呢，摄影师都找好了，我看你心情不太好就取消了，定金都没要。小留划动着手机问她，吃什么？我点个外卖。
她动了动嘴唇，简短的嗯了一声。
川菜？粤菜？日料？小留报出几个范围。
都可以，看你想吃什么吧。她说。
小留停在屏幕上的手指顿了几秒钟，不耐烦的啧了一声。
你到底怎么了？小留把手机不轻不重的扔在桌子上，发出啪的一声，在空荡的房间里格外明显。有什么话你不能说吗？
我不想这样。她深吸一口气，压住即将四散逃逸的负面情绪。我们吃饭吧。
小留仍僵着脸，你觉得我做的不对？我不该找你试婚纱，不该每天晚上拉着你聊天，不该给你做饭，只有我享受其中，你其实已经烦得要死，你根本就不想听我说话？还是说，我从一开始邀请你和我一起住……
你最不该的就是亲我！她突然爆发了。这一秒她多想推开面前的桌子，在吼完这一句之后潇洒的走掉，摔门而去。
可她不能，她知道小留不会出门找她的，也许在这段关系里，她才是更离不开小留的那个人。她甚至都不敢赌。
那代表什么了？小留困惑而匪夷所思的看着她。亲一下而已啊，你觉得那有什么深意吗？
你认为没有？她声音哆嗦成一把冰碴。
很正常吧。小留的话几乎要击碎她了。
你到底在想什么？小留？她痛苦的捂住脸，想把自己的身体由内而外的撕开。
我们这样不是很好吗？我不知道你怎么了。小留的表情像是真的不解。
因为我不是你，我做不到，行吗？她把双手按在膝盖上，头脑令人讶异的清晰了起来。你把这一切都当作游戏一样，小留，从你写下字条开始，你就创建了一种属于你的游戏，在这里你是绝对的国王，你不会想我做了什么，我怎么想，你只在乎有趣，你生怕这场游戏变得无聊平庸，所以你就像拍电影一样逐步的往上走，烘托氛围，制造各种浪漫情节，但我不是你的演员，我是一个人！
她胸口有太多东西，已经鼓胀起来，像一团实心的云，不倾吐出来一定会硬生生闷死她，那种痛苦对她不亚于凌迟，而她也不过是在凌迟和断头间选择了后者。
你肯定没有想过吧，在这个时间段，保洁是不是人手紧缺，我和主管请假好请吗？是不是冒着丢掉工作的风险？我愿意陪你留在这儿，只能敷衍同事们发来的消息，我拒绝别人的邀请，因为我想陪着你，这些都是你不知道的，我每天和你喝酒，我很快乐，我也愿意为了你这样做，我爱听你聊天，那是因为我喜欢你，想和你成为朋友，而你只是把它当作一段很有趣的经历，小留，这对我是不公平的。她很想哽咽，但却没有眼泪可流。
就像婚纱，你没有问我想不想拍婚纱，而是安排好了一切，并不是所有人都会按你的想法，给你提供你幻想里的完美反馈的，你有没有问过我？我第一次穿婚纱想在什么场合，和谁？不，因为你觉得两个人一起试穿婚纱这件事很棒，所以你就拉我来了，不因为我是我，而是你想做这件事，而我刚好陪着你，但这件事对我来说意义是不一样的，我愿意做的每件事，都因为那是你。她长长的吸了一口气，让空气重新注入枯竭的胸膛。
小留沉默半晌，反复把手上的戒指脱下又戴上，那你希望我怎么做呢？
她知道，小留还是没有明白。
你已经做完了，你很成功，小留，我觉得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忘了你，你教会我很多东西，但在感情方面，你就像一个孩子，你不明白自己的一举一动会对别人造成多大的伤害，你杀了那个我幻想出的你。她第一次主动拿来酒拆开，灌下一大口。
小留，你可能创造过很多这样的剧本，也有很多人对你念念不忘，因为你做的太完美，你应该成功的做过很多次这种……感动别人的事情，比如你在旅游的时候遇到一个人，你们深夜去海边，凌晨看日出，去游乐场射击打靶，你快乐和这个人无关，而是你单纯的想让别人在你想的时候陪你玩，可这样对我们太痛苦了，我们每个人都会以为自己是独一无二的。她捏扁一个空的啤酒罐。你现在可能还是不明白，但有一天你爱上一个人，发现对方只是在扮演痴情角色的时候，你就会理解我的心情了。
那或许就是你的婚姻。她喝得太快，酒意上涌，不应当说的话也脱口而出。
那样的话，我也会扮演好我的角色。小留神色固执。
在感情里，没人想雇佣同一个演员。她眼角先有了笑意，而后才传递到唇边。
好吧，那……你的意思是，你喜欢我？小留没有把她的那句话放在心上。
是爱，小留，但此刻无论你的回答是什么，我都知道，你一点儿都不爱我。她起身亲吻了小留的额头。
睡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