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请柬已经一个月了，她没有回小留，小留也没再找她说话。整件事像一层粥皮般被轻飘飘揭过，精华的部分已经被拿走，她只剩一碗无人问津的稀粥。
两个人，总有一方要沉浸在无法消化的情绪里，她总是流着泪从噩梦里惊醒，梦见无数个场景里的小留，有时是末日，无数丧尸面目狰狞的趴在玻璃上，嘴角淌出黏糊糊的涎，她拉着想要出去的小留，语气焦灼。外面很危险，只有这里是安全的！
在梦里，小留总是决然的推开她，宁可去死也不愿意留在她身边。
有时是她划着一艘船去救溺水的小留，有时是她在悬崖边拉着小留的手，但无一例外，最后的结局都是小留惨死，而她喊叫着醒来，满脸都是冰凉的泪水。
小留没有再发朋友圈，她不知道那只猫怎么样了，也许找了别人上门喂。
猫和人，都跟她没有关系了。
婚礼地点在很远的北方，那里干燥而寒冷，不属于她的气候。
然而，有可能就是最后一面。
她下不了决心，在无数个夜晚和小留一样，要靠酒精才能昏昏沉沉的入眠，醉意上涌的时刻，她一遍遍点开和小留的对话框，从头看她们的聊天记录，每看一遍，心里就更酸涩，像一部悲剧结尾的电影。
要用全部的理智控制住自己，才能让她忍住不给小留发消息。她多想无理取闹一下，问小留为什么不喜欢她，到底是怎么看她的，她算什么？那些雷同的深情剧本多的让人看了就想吐，可落在自己身上，又是一场别样的撕心裂肺。
但她很清楚，小留是绝不喜欢别人纠缠自己的那种人。她越是闹，就越容易让小留和她断绝联系。
那张去北方的车票，她买了又退，反反复复。婚礼前一天的晚上，她最后一次退掉了那张票，为了不留后路，她连软件都直接卸载了。
而后第二天，她鬼使神差的坐车来到车站，用现金买了一张票。
绿皮火车，轰隆轰隆的声音在她耳边响了整夜，她在长久的失眠后终于迎来一个美梦，她看到小留在车站门口，大笑着挥手等她。
这当然不可能是真的，她在梦里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不过这并不影响她跑过去，紧紧抱住小留。
小留身上那股剖开梨子和雪山的香气袭来，她眷恋的低下头，却被对面卧铺男人震天的鼾声吵醒。
她怀里似乎还残存着温度。
结婚的地方离车站并不远，她在火车上仓促的洗了把脸，好在气色看起来还不错。
她取了点现金，厚厚的一沓，被她努力塞进红包里。她又买了一支笔，咬着尾段，想写点什么。这不应该只是个普通的红包，它总得在什么地方显得特别。
斟酌片刻后，她缓慢的写下了几个字。
改天见。
她故意坐在了离舞台很远的位置，一个人也不认识，沉默，眼神放空。她本想，就这样看完小留结婚，然后离开，可小留却提前发现了她。
姐姐！我以为你不会来了。小留穿着一袭婚纱，只有那双眼睛是她熟悉的，迸发出惊人的喜悦。
她也看到了小留的老公，笑起来很温和的男人，对小留说的一切都深信不疑。
这是我……我姐姐。小留匆匆介绍后，拉着她来到了化妆室，反锁上门，期待的看着她。
带烟了吗？憋死我了。小留接过她递来的烟，眯眼任她点燃，深吸了一口。
很累吧？她问。
累死了，早上四点多我就起来了。小留脸上画着浓重的妆，粘着又厚又闷的假睫毛，像一张假面。水都没喝几口，一直在忙着确认流程，和一大堆我都不认识的人打招呼。小留抓起脚下蓬乱的婚纱朝后塞，把烟灰弹了弹。
感觉怎么样？她声音干巴巴的。
再也不结第二次了。小留笑。
这是你渴望的东西吗？小留，这件沉重的婚纱，你的丈夫，你不喜欢的亲戚，为了让一个人长久的陪在你身边，你是不是任由那些世俗的手拖住你的翅膀，把你拽回到地上？她想。
老婆，婚礼快开始了。男人在外面敲门。
就来。小留匆忙的灭了烟，起身开门。
不是还有二十分钟？小留问。
我提醒你一下。男人表情温吞，眯起眼笑，冲她点点头。在和朋友聊天？
嗯，等会儿你再来接我吧，这鞋子磨得我脚疼死了。小留抱怨。
男人毫不介意的蹲下，脱掉小留脚上的鞋，轻轻吹了几下，顺手从口袋里掏出湿巾，擦拭着小留的脚。他拿出创可贴要给小留贴上，被小留拒绝了。
我自己来吧。小留说。
那我不打扰你们。男人看着小留，顿了几秒，替她整理了一下歪掉的头纱，而后关上了门。
他对你挺好的。她说的是实话，不过有股嫉妒的火焰在烧着。
我都不知道该不该结婚。小留叹了口气，又点起一支烟。
……起码有个人陪你。她谨慎的斟酌着措辞，尽量不让自己阻挠的意图太明显。
但我很讨厌别人说的“结婚后多年，两个人就变成亲人了”那种说法。小留喝了口水，垂着眼睛，看不清神色。如果是因为这个，那结婚干什么？难道你很缺亲戚？
总有人不一样吧。她说。
每个结婚的人都觉得自己不一样。小留嘲讽的笑了笑，看她的表情充满迷茫。我做的对吗？姐姐？
起码，这是你的选择。她喉咙像被什么卡住了，她多想拉起小留的手不管不顾的冲出去，把这所有的一切都丢在身后，但她不能，那种戏剧化的东西很难发生，起码在这种语境内行不通。
结婚是你想的幸福和安稳吗，小留？或者是一个错误的噩梦，你想永远的有人陪着你，和你在一起，让你永不孤单，实际却要你耗费整个人生的经历来拖住一个人勉强和你生活在一起？
她不知道，也无法下定论。
人恐惧落单的心理如果太强，就很容易做出错误的选择。
比如依赖一个不对的人。
有时候我挺害怕的，我身边那些结婚了的女生，隔几年再见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以前还在聊自己的梦想，未来，讨厌的老板和同事，她们那时候明明很喜欢探索新的东西，为了自己而活，可结婚之后，她们只有孩子和家庭，她们说小留你没有变，可她们不一样了，有一部分的她们，她们的自我永远死去了，可她们好像没意识到这一点。姐姐，我害怕，我也会变成那样。小留有些恐惧的捏紧了双手。万一我和她们没有区别呢？我也会丧失自己，变成一个为了别人而活的人。
如果真的是那样，你还有我。她眼睛潮湿，慢慢握紧小留的手。
我知道真的小留是什么样的，那个鲜活的你从不褪色，如果你真的变了，我想，那我会爱两种小留。
她还没开口，男人又在敲门了。
小留把她带到了离舞台最近的桌子旁边，司仪的长篇大论，大家鼓掌，女方母亲和父亲含泪把女儿交给男性，看着多像一场买卖。
她眼泪不受控制的溢出，摄像头立刻对准她，记录下这激动人心的一幕。
所有人都觉得她是小留最好的朋友，是因为看着对方幸福才会落泪，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最绝望的，是眼睁睁看着对方走进一个火坑，想伸出的手，却被对方误认为是阻碍自己走向真爱的石头。
小留的视线不再停留在她身上，其余人兴致勃勃的讨论着菜的味道，争先恐后的吃着，生怕慢了抢不到，话题不再围绕着这对新人，而是转为每个人的琐事，那些新娘新郎觉得“这是我人生最重要的时刻，所有人都看着我，为我祝福，觉得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的时间太短，区区五分钟的仪式，却要搭上一生的时间去还。
人们喝酒，笑的粗鲁而大声，却没有了关于小留的故事。
她该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