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仓促的穿好衣服,像个被捉奸在床的第三者。
许多时候她不愿这么形容自己,就像那些脏话,脱口而出的瞬间也贬低了自己,可她在遇到事情的时候,总是最先求助,或者想到这种语言。
最直接,也最具污蔑性的,不属于女性的语言。
手机亮起,是小留给她发了消息。小留大概是意识到了她的年纪不大,于是不再叫她“阿姨”,那专属保洁员的代词,而是温柔的改为了“姐姐”。她喜欢这样的称呼,人会因为称谓无意识的改变自己,她也真的像姐姐一样自诩起来了。
有时她会在网上看一些烂俗的小说,重生、系统、复仇,她尤其不喜欢姐姐妹妹相互竞争,敌视对方的桥段。两个人明明在一起生活那么多年,是最了解彼此的人,怎么会为了一个男人撕破脸皮呢?
无论是姐姐还是妹妹,都不会和自己血溶于水的另一半雌竞的。
小留的猫叫“妹妹”,一个同样亲昵的名字,她似乎也成了家里的一员,小留是猫的姐姐,而她又是小留的姐姐。
姐姐,猫怎么样了?小留很少发表情包或语气词,永远干脆利落的下达指令,像一个从不回到案发现场的杀手。
于是她放下心来,那个开门的人不是小留,而是另一个同样不属于这栋房子的陌生人。
她佯装无事的走出门,是个面容青涩的男孩,一见到她,顿时一愣,像是比她更意外这里还有人。
我是她朋友。男孩结结巴巴的解释,她给了我钥匙,说我可以借她的车开。
倒显得她更像这里的主人了。
于是她带着宽容点了点头,像占据了一个不属于自己的高位,终于得以俯视旁人。男孩紧张的在门口的杂物罐里掏了半天,落荒而逃。
看起来和小留不熟,她想。
也许是看中了小留的钱,故意贴上去的男生,她想起那张年轻饱满的脸,不带感情的冷哼了一声。小留一定是不好意思拒绝,才给了对方钥匙。看他的反应,明显很心虚。大概心里清楚小留只是客套,他却真的贪得无厌的前来索取更多。
而她自己都没有发觉,她几乎是瞬间就抛弃了的一些东西。比如她对男性无意识的讨好与幻想。每遇到一个男生,她都会在潜意识里暗想她和对方会不会发生什么,恋爱?肢体接触?对方会不会喜欢她?那些想法躲在幽暗潮湿的极深处,把她变成任由评价的物品。
可刚才不是的,她不假思索的站在了和小留的同一侧,第一次视男性为敌人,而不是渴望对方的视线长久停留在她身上,以让她感受到被凝视的微妙满足。
电梯叮的一声又开了,她以为那男孩又回来了,不料是她的男同事,整栋楼的管家,偶尔摆出和雇主一样的清高模样,好像这里的每一寸都属于他。
当看门狗当久了,狗便自然的认为自己也是人,非要毒打一顿才能认清现实不可。
十楼要打扫卫生了,你在这干什么呢?他口吻有些不悦。
这家人雇了我上门喂猫。她陡然生出一股有人为她撑腰的豪气,语气强硬的说道。是雇主让我来的。
他顿时有些讪讪的,嘴上却不想认输。
我知道,住这儿的那个女的。他鼻孔发出猪似的短哼。
还不是靠男人。他不屑的进门环视一圈。吃的都是青春饭。
她四肢爬上一阵酥麻,那是她愤怒前的预兆。
你再不走,我就告诉雇主。她绝不想退让。
行啊,真厉害啊你。他故作嘲讽,语气却有了松动,自行找了个台阶下。你赶紧的吧,等你干活儿呢,弄完了快点上去。
她纹丝不动的等他离开,他走到门口,又停了一下。
卧室门没关?他问。
刚才她跑出来的太仓促,忘记了。
嗯,猫刚才跑进去了。她撒了个极为拙劣的谎。
他没有认真听,只不过是随口刁难她一句,压根不在乎她回答了什么。
而她关上门,抑制住狂跳的心脏,开始在房间里找猫。
哪儿都没有,她逐渐不安了,怎么可能呢?刚才开门的时候跑出去了?但那应该很明显才对啊。
她仔细检查了客厅、卧室和厨房的每个角落,连衣柜都打开看了,还是没有。
怎么办?
她走的腿脚发软,后背潮湿,掌心像烧着一团火。
最终,在窗帘后一处及不易察觉的小架子深处,她看到了那只黑糊糊的猫。大概是怕生,这么久都没有出来,一双金属蓝的眼睛看着她,也不认生,很快就跳下来,亲昵的蹭着她。
她拍了视频,小留的信息很快发来。
姐姐,如果你有空,可以打它的屁股,它很喜欢的。
好的,她说着,又录了一段和猫玩耍的视频。
门口有买了没拆的猫粮袋子,她嘴比较短,喂食的碗最好是满的,就算是七分满,她也容易吃不到。小留发来一段语音,她直起身子,耳朵努力凑近听筒,决心不落下任何一个字。
小留的声音很干净,带着一丝烟熏过的底色,听起来偏中性,又活力十足,像一个刚睡满十小时的人。视频最后有几秒钟的停顿,听起来像小留还想说什么,中途却忘词了。
好的,她回。又觉得太刻意,补充道,交给我吧。
她随手点开自己发过去的视频,发现自己和猫一起玩儿时,发出了只有成年人面对小孩时才有的那种,夹起喉咙发出的声音。这听起来矫揉造作,还带着些刻意,她尴尬无措的站在那儿,决定再也不原谅自己。
对话框显示小留在不停输入着什么,她屏息等着自己的判决,而后,简单的四个字被发了过来。
谢谢姐姐。小留说。
她的手机突然开始发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