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嘉靖年间,米仓山下有一座名为桃溪镇的静谧之地。此镇规模不大,居民四五千人,民风质朴淳厚,邻里之间热情相迎。
镇上有位寡居的妇人,人称楚氏。她年少时曾是桃溪镇的一朵娇花,身姿婀娜,面容姣好。命运弄人,她嫁与镇上的林秀才后,未过几年,林秀才便染病离世,独留楚氏与年仅四岁的幼子林骋相依为命。
楚氏含辛茹苦,将林骋悉心养育成人,又眼见他成家立业,娶妻生子。然福泽未久,楚氏便一病不起,溘然长逝。
楚氏出殡当日,法台高筑,僧尼环绕诵经。阴阳先生一声高呼:“吉时已到!”数位壮汉肩扛抬龙杠,欲将楠木棺椁抬起。岂料,那八个壮汉仿若背负千钧,面色涨红,大汗淋漓,每挪一步都似用尽全身力气,棺木却仅寸寸挪移,艰难异常。
待送葬队伍行至村头十字路口,只听“咔嚓”一声巨响,碗口粗的抬龙杠竟陡然折断,棺木轰然坠地。众人惊愕失色,再欲抬起棺木,却如蚍蜉撼树,难如登天。
此时,一位云游高僧恰巧路过,见状上前,沉声道:“棺触凡尘,冤魂泣诉,恐逝者心有不甘。”言罢,一阵阴森冷风呼啸而至,卷着地上枯叶,朝西南方向疾驰而去,众人皆惊惶不已。
林骋急忙上前,拜倒在高僧脚下:“大师,家母一生操劳,将我抚育成人,我自问对母亲孝顺有加。烦请大师慈悲为怀,探问家母心中苦楚,也好让孩儿能解其遗愿。”
高僧目光微凝,望向西南方向,问道:“这西南之处,可有你家亲眷之墓?”
林骋忙答:“大师,西南方向乃是先父之墓。”
高僧微微摇头,叹道:“你父葬于西南,你母守寡多年,忠贞不二,未再改嫁。如今死后却不能与夫婿合葬,此乃对她极大的羞辱,她怎会甘心?”
高僧之言,如雷轰顶,令林骋羞愧满面,无地自容。他本以为自己尽孝有道,却未料竟违背了母亲临终的心愿。
遥想当年,楚氏年轻守寡,虽命运坎坷,却坚强自立。她生得貌美,且心灵手巧,持家有道,家中大小事务皆被她打理得井井有条,镇上之人无不称赞有加。
林秀才病故后,家中重担全落在她柔弱双肩。为补贴家用,她日夜赶制绣品,不辞辛劳。
与楚氏同街而居的有一位赵屠夫,几年前妻子离世,留下他与幼子赵轩相依为命。他见楚氏美貌能干,心生爱慕,便请了媒婆,携厚礼上门提亲。
楚氏闻之,柳眉微蹙,决然拒绝道:“贞女不二夫,忠臣不二君。我与林郎恩爱一场,虽他已离世,我亦誓为他守节终身。”
赵屠夫遭拒,非但未恼,反而仰天大笑:“楚娘子真乃奇女子,对夫君情深义重,令人钦佩!”
此后,赵屠夫常差八岁的赵轩给楚氏送去肉品与骨头。
“楚婶,这是我爹让我送来给您和林骋哥哥补身子的。”赵轩脆生生说道。
楚氏忙摆手:“小轩,这怎可收下?你快提回去。”
赵轩眼珠一转,狡黠道:“楚婶,我若提回去,爹定会责打我。您就收下吧!明日我来与林骋哥哥一同读书,您做了饭菜,我与哥哥一同享用。我爹厨艺不佳,我与哥哥正值长身体之时,需多饮肉汤。”
赵轩虽年幼,却聪慧伶俐,能言善辩。楚氏厨艺精湛,他早想常来蹭饭。楚氏见此情形,无奈只得收下。
自此,赵轩下学后常与林骋在林家看书。林秀才生前藏书颇丰,两个孩子遇有不懂之处,便向楚氏请教。楚氏颇通文墨,教导几岁孩童自是游刃有余。
楚氏精心烹制饭菜,还用食盒盛了些给赵屠夫送去,以还其人情。
一日深夜,赵屠夫家中潜入盗贼。搏斗之中,赵屠夫不幸被砍中要害,性命垂危。临终之际,他将赵轩托付给楚氏:“楚娘子,我知此举为难于你,但我实无他人可托。唯有你,我信你定会善待小轩。”
楚氏眼含热泪,郑重点头:“赵大哥放心,我必视小轩如己出。”
赵屠夫请来县衙之人,欲将自己的财产与房屋赠予楚氏,却被楚氏婉拒:“房屋钱财,我自会为小轩妥善保管,待他成年后,定当如数交还。”
赵屠夫离世后,楚氏恪守诺言。她将赵屠夫的房屋出租,租金分毫不取,皆存于一处,只等赵轩成年娶亲之用。
赵轩认楚氏为干娘,自此楚氏独自抚养两个孩子,压力陡增。白日里,她为人浆洗衣物;夜晚,又在昏黄灯下绣帕售卖。长期劳累,致使她身体日渐憔悴。
幸得林骋与赵轩懂事乖巧,二人刻苦攻读,先后通过县试,成为秀才。乡试之中,赵轩脱颖而出,高中举人,林骋却名落孙山。
在楚氏支持下,赵轩赴京参加会试,一举夺魁,成为钦点状元。真可谓“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赵轩荣耀加身,却不忘楚氏养育之恩,欲接她与林骋进京,安享晚年。
然楚氏辞谢不受,并将多年积攒的房租取出交还赵轩,以全当年之诺。
赵轩见此,只得着力提拔林骋,出资助他在镇上开设一家成衣铺子。因有赵轩照拂,林骋铺子生意兴隆,还娶了镇上富户之女。赵轩则留京迎娶高官千金。
二人成家后,皆夫妻和睦,一年之后,又各得一子。楚氏见二子皆已成家立业,心中紧绷之弦终于松弛,然身体却已被多年劳累拖垮,不久便在一个静谧夜晚安详离世。
赵轩闻此噩耗,悲痛欲绝,星夜兼程赶回桃溪镇。林骋深知义兄情深义重,定会赶回为母亲送葬,遂以冰保存母亲遗体。时逢寒冬,遗体得以暂保无虞。
数日后,赵轩赶回,披麻戴孝,悲痛万分。他赠予林骋一万两银票,林骋坚辞不受。赵轩言辞恳切:“你我兄弟一场,此乃我的心意。”林骋无奈,只得收下。
出殡前一日,赵轩提议将楚氏与自己父亲赵屠夫合葬,以偿父亲生前遗愿。林骋对生父林秀才印象已渐模糊,只记得儿时赵屠夫时常送肉前来,待他如亲兄长般亲切,遂点头应允。
然此刻,林骋仿若梦中惊醒。他方意识到自己只念与赵轩情同手足,却被钱财蒙蔽心智,险些误了母亲大事。忆起母亲含辛茹苦将自己养大,林骋顿感面红耳赤,羞愧不已。
赵轩亦觉羞愧难当,干娘在世时,待他如亲子,毫无私心,如今自己却在她身后违背其意愿。
二人当即决定,令送葬队伍改道西南。此时,八个大汉再抬棺木,竟觉轻松无比,健步如飞。最终,楚氏与林秀才得以合葬一处。
待母亲丧事完毕,林骋将那万两银票退还赵轩。
“大哥,母亲抚养你长大,从未求报。我怎能违背她的心意?你我兄弟,无需谈及银钱,你永远是我大哥。”
后来,林骋外出经商,历经风雨,终成一方巨贾。
数年后,林骋遭小人诬陷,身陷囹圄。赵轩闻之,心急如焚,四处奔走呼号,为其鸣冤叫屈。历经波折,终将林骋救出。
自此,兄弟二人情谊愈加深厚,林赵两家亦成为世交,家族显赫,名震一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