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母亲说她百年后就埋这吧
文 ‖宋江胡
那年风高云淡,天上难得能挂上几朵云彩,接近五月的季节,洋芋苗苗晒的趴瘫在地,叶叶蜷缩在一起,用手一抓干的轻易揉碎,上了驴粪地的营养全被慌草吸走了,长得甚是欢,荒草高的成度能漫过母亲的膝盖。
那年老天眷顾走了庄里裹着小脚的两位高龄老人,他们的儿孙像是解脱了一样,脸上没有一点愁容,三期纸没烧,就出远门忙活自己的营生,庄里有个长了六个手指头的老爷爷,中午坐在场门口的一棵我用双手都抱不住的老槐树下,穿了一双草鞋,浑浊的眼珠含着泪花,吸了一口旱烟,骂到:“就不能给他娘把七期纸烧了再走吗?”我那时跟六指老爷爷一样,满口没有几颗牙,他是老的掉完了,我是掉了的还没有长出来。那时我会经常爬他跟前,听他讲那离我很遥远的古经。正当我听的入神时,母亲提着用柳条编的筐子,喊我跟她一起去拔洋芋地里的荒草,太阳大的害怕,刺的人睁不开眼睛,我往老爷爷的身后一躲,看能逃过这劫吗?可最终还是没逃过母亲那锐利的眼睛,她一把拽住我的胳膊,疼的我倒吸一口凉气,为了不再受疼痛,我配合着跟着母亲走了。
洋芋地离庄子很近,很快我和母亲就到洋芋地跟前了,母亲看着那淹过洋芋捥的荒草,眉头紧锁,嘴里念到:“这怕是连洋芋种子都收不回来,让我拿啥给海艳妈还呢”。说着就快步的拉我一起下地,母亲指给我一块草根比较细的地方让我拔,然后母亲麻利的拔起了荒草,看着和我一样高的荒草,很后悔来到地里,我当然是一点都不想拔,那一下午我不知上了几趟厕所,庄家是母亲的命根子,一头钻到地里,母亲就忘记了什么是疲劳,也忘记了我这一下午到底拔了多少荒草,直到那些荒草被母亲粗糙的双手整整齐齐的平铺在地,洋芋苗苗才稀稀拉拉的露出头来。我这时赶紧吐了点口水摸到额头,再抓了些土配合在一起,母亲看着满脸泥土的我,心疼的把我带到地边的一棵老柳树下,撩起她的衣角,边擦边说:“你还小么有长力,慢点拔来么”,我头低到母亲的裆下,笑的浑身发颤。
擦完我的脸后,我和母亲都坐靠在那棵老柳树下,母亲一边脱着她那装满黄土变了形的黑乔绒方口布鞋,一边说着这棵老柳树从她嫁到我“羍羍”(爸爸)时就已经在这长着来,那时开枝散叶的没有这么大罢了。光倒到鞋里头的土还不算完,母亲又脱掉她那不知道补了多少回有补丁的尼龙袜子,我清楚的记得那是用她从自己头上梳下来的头发在货郎子跟前换来的,她顺着有光滑的树根前拌她袜子里的土,她小心翼翼,生怕树枝挂破她的袜子,那时我的愿望是长大后给母亲买好多袜子,再不让母亲穿有补丁摞补丁的袜子。
我们的地埂下是庄里王家的一片地,地头这有一块用土圈起来的四四方方的坟院,坟堆的样子是长形且坟头用土垒的很尖,听大人常说这样会旺子孙后代的,坟院里好多木头棍棍上粘了白纸长,还有坟堆上放着的白纸长条,看上去像是冬天的一场后雪,刺的耀眼,坟院里没有点杂草,母亲说这是春改奶奶的坟。春改奶奶是在国家奶奶去世的三个月后也走了,春改奶奶听到国家奶奶的去世时,从那以后一病不起,西房下的阳婆再也不去晒了,小媳妇子成天做些老奶奶吃不成的饭菜,骂到:“这要把人熬到啥时候去来?”几个孙子高兴的要命,希望奶奶一直这样病着,因为奶奶生病的这段时间,庄里的人、还有亲戚都整天出进不断,每个人手里都会多多少少捏点好吃的来,听母亲说春改奶奶这一生一直被春改爷爷打压着,春改爷爷在庄里的绰号是有名的“老瘦子”,天热时经常光着膀子在外面的大路上靠墙睡觉,睡够了就回家整老奶奶给他做好吃的,只要他不高兴,不管老奶奶做的多好,他总能找出茬来,记得有一次母亲说:“老爷子转够了回去,家里仅有的一点肉肉只给自己吃,让老奶奶给他炒碗肉菜吃,老奶奶给做着吃罢,又想让老奶奶给他烧碗汤喝,老奶奶就说了一句你刚吃过咋又吃,老爷爷就把吃剩的半碗肉菜给扣到老奶奶头上,那油流了老奶奶的一脸和一身。”
母亲说着说着,热泪盈眶,好像说的就是自己,谁说何尝不是呢!生在那个年代的人,嫁人好像是女人唯一的出路,至于嫁给谁?什么样的人?在结婚前是没有见过面的,一切靠运气,婚后好与不好,思想里认定这就是命,只要有口饭吃,守着自己的娃过一生。是那饥荒的年代,还有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压弯了所以妇女的腰,一直压到她们埋进黄土。都不知道外面的世事是什么样子,以为这世上只有一眼看不完的群山,山上寸草不生。以为婚姻本就是这样,爱情是个啥东西或许只有天空成对的大雁才知道。
母亲说着说着,热泪盈眶,好像说的就是自己,谁说何尝不是呢!生在那个年代的人,嫁人好像是女人唯一的出路,至于嫁给谁?什么样的人?在结婚前是没有见过面的,一切靠运气,婚后好与不好,思想里认定这就是命,只要有口饭吃,守着自己的娃过一生。是那饥荒的年代,还有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压弯了所以妇女的腰,一直压到她们埋进黄土。都不知道外面的世事是什么样子,以为这世上只有一眼看不完的群山,山上寸草不生。以为婚姻本就是这样,爱情是个啥东西或许只有天空成对的大雁才知道。
那晚风吼的厉害,似乎是要把这个沉睡的村庄连根拔起,吹向云端,吹到没有饥饿的地方,没有疼痛的地方,春改奶奶走了,那晚她让小孙子给自己灌了一口罐头水,不知道咽下去了么有,听母亲说咽气当时嘴角上扬,她可能最后才尝到了一下人间的甜头,幸福的走了,愿她在那一世没有饥饿与苦难。母亲像是从春改奶奶身上看到了自己,岁月在这个黄土地上圈住了多少人,同时也圈走了不少人,人的一生就像这土地上的小草一样,生生不息,来一茬走一茬,那年才五十几岁的母亲看着春改奶奶的坟对我说,我百年后也埋在这吧,让我和老人家做个伴,这挺好的,敞亮,能看见北山上的大路,天热了,还可以坐在这棵老柳树下乘凉,母亲的声音听着很平和,没有一点起伏,当时听不懂母亲为何那样说,长大后我想她应该在这人间太累、太苦了吧,不然才五十几的人怎会说这样恓惶的话。
过了四五年吧,场门口的六指老爷爷也走了,他走时享年九十六,这个年龄是当时村里老人当中最高的人了,也是那一辈中活到最后的一位老人了,他走的很平静,晚上睡了一觉,第二天早上就再没有醒来,庄里的人都说这是老人家的福份,没有受罪。从六指老爷爷走了之后,场门口再也没有那群毛孩子了,只剩下那棵老槐树孤独的站立在那,那树的魂魄好像也跟六指老爷爷走了,慢慢的树根枯死,最终被他的后代连根挖掉,几家子分了当柴火用。但谁也不知道那棵老槐树活了多少年,这个可能只有去世的六指老爷爷知道吧!
慢慢的母亲的身体一年不如一年了,就像被霜绛过的高梁一样,再也直不起腰来,她的尊严要靠一个拐杖才能支撑起来,没有了以往的倔强和奔头,她也成了一个在西房下晒阳婆的老婆子,过一天算一天,地里的庄家长势如何,已无能为力,那时才八岁不到的我目睹了村里老人一个个的离开,晓不得什么是生老病死,只看到了每次村里有人离世时,庄里的大人就会忙活上几天,过后就会若无其事的各忙各的三亩田地。
十多年后,母亲终于坚持不住走了,当然没有按照她的意愿埋到那块地里,是被埋在阴阳先生指定的地方了,我看着母亲的坟墓,原来隔一堆黄土就能把活着的人和去世的人永远的分开,母亲您能看到我吗?想念您的女儿来看您了,心里念到人的一生可能就是这个样子,活着时不能按照自己的想法活,百年后同样也是如此……
【宋江胡】女,网名北巷旧人。宁夏西吉人,一名普通农民,热爱读文学作品,喜欢用文字记录生活,讴歌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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