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为理直气壮的你可以很嚣张,骨子里写满了谦卑

乐活   2024-11-04 11:09   江苏  

贾府里玉字辈一位嫡派子孙贾璜,他的妻子大家都称她为璜大奶奶。璜大奶奶的出场主要在第十回的前半部分,短短的小半回,写满了人生的艰难、无奈和人性的弱点。如果用一句形象点的话来形容她,一切都箭在弦上蓄势待发。她的出场就像是舞台上的女高音开头起了个高八度,场域上去了,气势也摆在那儿了,读者在等着她来一场精彩绝伦的表演,可是,突然间,她就怯场了,别人还没有出手,她就自己先败下阵来,别说高八度了,连低八度都唱不起来了,直接成了哑炮。

贾家创一代国公爷贾演和贾源不断开枝散叶,到了玉字辈时已经繁衍到了第四代,贾璜虽是嫡派子孙,但因为是旁支,也没有了富贵的气势。贾璜夫妇守着些小产业过活,倒也能过得去,璜大奶奶平时人挺活络,时常到宁荣二府请安,靠着奉承奉承凤姐和尤氏,大概像刘姥姥说的那样:“你老拔根汗毛都比我们腰还粗。”因此时常获得两府中CEO凤姐和尤氏的一些资助,日子过得倒也滋润。

这天,她来到了她的寡嫂家,听她嫂子说她的娘家侄儿金荣在贾氏学堂里被秦钟欺负了。“这璜大奶奶不听则已,听了,一时怒起,说道:这秦钟小崽子是贾门的亲戚,难道荣儿不是贾门的亲戚?人都别忒势利了,况且作的是什么有脸的好事!就是宝玉,也犯不上向着他到这个样。等我到东府里瞧瞧我们的珍大奶奶,再向秦钟他姐姐说说,叫他评评这个理。’”

金荣在学堂里的事说来话长,谁是谁非,一言难尽,待以后有机会再聊。这里专聊璜大奶奶。

此时的璜大奶奶,敢“一时怒起”,一则,心头为自己娘家侄儿抱屈。姑姑心向着侄儿,是民间一直以来的传统,更何况这唯一的宝贝侄儿没了父亲,稍稍还有些能力的姑姑就更觉得自己有义不容辞照顾侄儿的责任。金荣能够到贾家学堂借读,不用说也是璜大奶奶的功劳。二则,璜大奶奶听嫂子说了事情的原委之后,觉得侄儿很占理,敢上门讨要个说法,想必是抱了必胜的信心的。平常她低姿态奉承讨好尤氏惯了,如今敢去找尤氏和秦可卿评理,为自己的侄儿讨回公道是一回事,难得自己感觉在情理上占个上风,恐怕私下里还抱着为自己挣回一点颜面的想法。果真得逞,再往后做人或可更理直气壮些,腰板稍稍挺直些。

金荣的母亲也就是璜大奶奶的嫂子其实是对此有担忧的,这个谨小慎微的女人劝璜大奶奶别去,怕真闹起来面子上不好看事小,儿子金荣丢了上学堂的机会事就大了。一旦事情闹大金荣被学堂赶出来,不仅会丢掉在贾氏学堂上学的机会,还会失去薛大爷(薛蟠)一年给的几十两银子的嚼用。

说到这里,顺便说一句,薛蟠一年给金荣几十两银子的花费,当母亲的真的不知道为什么吗?当然不可能,可是,曹公怀着一颗悲悯之心没有直接戮穿。当一个人低到尘埃里,生存是他要面临的最大难题时,什么颜面气节都是奢侈品,不值一提

璜大奶奶要去宁国府里找人算账,在寡嫂面前一副理直气盛的状态:“那里管得许多,你等我说了,看怎么样!

看到这里,你觉得接下来就会看到一场针尖对麦芒的好戏了吗?当然没有!吃瓜群众要失望了。

到了宁府的璜大奶奶是怎样的呢?见过尤氏,“也未敢气高,殷殷勤勤叙过寒温,说了些闲话,方问道:‘今日怎么没见蓉大奶奶?’”

前后大概没几分钟的时间,她的气势就没了。她是要打上门来兴师问罪要为自家侄儿讨回公道的,在乘车去往宁府的路上,她一定反复思量见到尤氏该怎么说,见到秦可卿又该怎么问,可真正等她见到了想要兴师问罪的人,话还未开口,自己先怯了场,“也未敢气高,殷殷勤勤叙过寒温”一下子就回到了曾经露出的谦卑的状态。

这谦卑,你可以理解成她一直以来的习惯使然,也是一个穷人时不时要在富贵者手下讨生活必须保持的姿态。你今日可能可以理直气壮在对方面前论个是非曲直,但是,一旦撕开了这个颜面,也就堵住了今后还要继续讨生活的那条微弱的通道,这个后果,是处在这个层次的人承受不来的。

见到尤氏的那一刻,璜大奶奶一定就明白了,就凭自己,是怎么都讨不回那公道的,除非以后不想在尤氏面前混了,不想在宁荣二府混了。

一句‘今日怎么没见蓉大奶奶’让尤氏带出了秦可卿的病,顺带也提到了秦钟学堂里的事惹秦可卿心烦。如果璜大奶奶想要辩个是非曲直,趁着尤氏主动提到此事时完全可以摆出自己了解到的真相。作者写到这里,一长段都在写尤氏说的话,没有提到璜大奶奶半个字,她怎么想的?什么样的表情?一字不述,任由读者去想象,去猜测。

金氏听了这半日,把方才在他嫂子家的那一团要向秦氏理论的盛气,早吓的都丢爪哇国去了。

璜大奶奶本来是专门去上门讨个理儿,谁知到了地头自己的事一字未提,尤氏一通看似跟她没有任何相干的话,却已先把她吓趴下了,根本不敢提自己想要说的话。非但不敢提,恰好这时候贾珍回来了,璜大奶奶“想到贾珍和尤氏待她的好,反转怒为喜”,说了一会儿闲话,回家去了。

看到这里,我好想问一句:“喜从何来?”

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中国古人总是能用最精辟的语言抓住事情最核心的内容。

去的时候气势汹汹,理直气壮,底气十足,尤氏也看出来了。一通话之后,气焰没了,表面看起来好像是平缓了,至于回去之后怎么跟寡嫂交待,自己又会不会憋出内伤,那就管不了了。

作者不说,任由读者去想。有多少憋回去的内伤,是在独自经历无数个深夜辗转反侧才消化掉的?又有多少人一辈子都为此所伤?

脂砚斋到这里写了句:“吾为趋炎附势,仰人鼻息者一叹。”“然而如金氏者,世不乏其人。”

生活中,你大概率会在一群哥们下班之余的酒桌上见过这样的人,白天在单位受了气,两杯黄汤下肚,就开始扬言,将来有一天一定会怎样怎样,靠着两杯酒壮胆,突然间就觉得天仿佛都没有凉帽大。待隔日酒过人醒,他又回到了日常的状态,该点头哈腰依旧点头哈腰,时常理虽直气却不壮。就像脱友上贾耗说以前打压他的领导找他要演出的票,他准备了一大堆要奚落对方的话,最后却以“我这个人怂,我怂,我没有说这话”收场。

想到这里,不只是一叹,而是一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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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小妮
来啦,请坐,上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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