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年少时读《红楼梦》，读到贾瑞对王熙凤动了歪心，然后一步步被凤姐设局，最终走向死亡，死得那么难看。那时候的贾瑞在我的心目中，是何其的不堪！
我当时的心思，跟平儿说的那句话一样：“癞蛤蟆想天鹅肉吃，没人伦的混帐东西，起这个念头，叫他不得好死。”
中年以后再读，五味杂陈，一言难尽。
贾敬生日，宁府设宴，王熙凤赴宴。饭后看望了病重的秦可卿，然后独自到园子里散步，被贾瑞“偶遇”。贾瑞挑逗王熙凤，王熙凤也不是吃素的，来了个请君入瓮。
贾瑞一方面违背人伦，另一方面自不量力，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精明的王熙凤一眼就瞧出他心里藏着的那点龌龊心思，步步设局，最终将贾瑞送入万劫不复。
每一局都是在劝诫，一局比一局警戒更甚，可是，身处迷津之中的当事人，他不是看不懂，分明听不进那样的劝诫。
如今经常听人说，良言难劝该死的鬼，说的极是！
二
第一次，王熙凤让贾瑞在穿堂等她。
大冬天的，光在室外就能把人冻死，更别说在穿堂。穿堂寒风一吹，那是浸入骨缝里的寒。
在穿堂空等了一夜，身体受了罪不说，回家还不好跟养育他的爷爷奶奶交待，扯谎又挨打，被罚不许吃饭，饿着肚子跪在风里读文章，还得补十天的功课。
受此苦痛，未能醒悟。第二次，也就过了两天，又去找凤姐。这次凤姐更狠，不但布排了贾蓉和贾蔷羞辱他，让他给俩人一人写下五十两银子的欠银，临走时还被往他头上扣了一桶大粪。回家洗漱的时候才想到凤姐在玩他。可是，一想到凤姐的模样，又不能自制。
色令智昏，两次让他大受其苦的经历，都没有把他从迷津中拉回。
三
贾瑞生命中的最后一次机会来了，这是在书中反复出现的跛足道人。那个癞头和尚和跛足道人总是在关键时刻出现，来无影，去无踪。
跛足道人送给贾瑞一柄錾着“风月宝鉴”的镜子，“风月宝鉴”也曾是《红楼梦》成书过程中的书名。
跛足道人给贾瑞送镜子的时候关照他：“千万不可照正面，只照他的背面。要紧，要紧！”说完飘然而去。
贾瑞拿过镜子，真的先照了背面。镜子的反面立着一个骷髅，把个贾瑞吓得赶紧把镜子掩了。又想着正面究竟有什么。正面一照，凤姐正在镜子里向他招手。他就这样进出镜子跟凤姐云雨，结果送掉了自己的性命。
四
中年以后再读红楼，那柄“风月宝鉴”照的只是风月吗？我以为已经不是。如果把它放到现实生活中，镜子的正面就是生活的幻境。我们想要的东西，正如贾瑞眼中的凤姐，她是那么美好，即便是有一天你拥有，你还想要更多，它照见了寻常人内心的贪婪，欲求的永不满足。一旦你陷于永不满足的欲求之中，总有一天，你会像贾瑞那样送掉性命。
生活中太多这样的例子了，根本不用去举例。那些唱着“铁窗泪”的人，哪一个不是？
镜子的反面，那些可怕的骷髅才是生活的真相，他们很丑，很不堪，让你犯恶心，你不想要，你会停止永无止境的追逐。
我们每个人手里都握着一柄属于自己“风月宝鉴”，有人告诉你看反面，那才是生活的真相，真相都是残酷的，残酷到我们不想看，不敢看。
五
这些年读红楼，每一次读到贾瑞这一段，都有一种深深的悲悯。
我们可以有一百种理由去嘲笑贾瑞，笑他的迷失，笑他的不堪，笑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笑他枉送了性命仍不知回头。
回过头来想想，我们在嘲笑贾瑞的时候，更可笑的可能恰好是我们自己。
有哪一个敢拍着胸脯说我这一辈子没有被欲望所困？为情爱所困，为权势所困，为金钱所困，为儿女困，为父母困，为兄弟姐妹困，为亲朋友故旧困……
困在其中左冲右突找不到出路的时候，谁都有可能成为贾瑞。
所谓“苦海无边，回头是岸”，说者言辞铮铮，被困其中之人，谁又真的能回头？
感谢你的关注、点赞、在看和转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