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寥寥几笔带过的老太太，才是《红楼梦》中最成功的教育者
乐活
2024-11-05 14:22
江苏
《红楼梦》第十六回，“贾元春才选凤藻宫”后，贾家要建造大观园。彼时，贾琏刚刚陪黛玉葬完林如海从南方回来，很多事情千头万绪。这一回来就忙上了贾蔷上姑苏采买教习的事。贾琏问贾蔷这一项银子动哪一处的。贾蔷道：“才议到这里。赖爷爷说，不用从京里带下去，江南甄家心理学收着我们五万银子。明日写一封书信会票我们带去，先支三万，下剩两万，等置办花烛彩灯并各色帘栊帐幔的使费。”作者借贾蔷的口，让我们知道了荣国府里有位赖爷爷，这位赖爷爷甚是了得，贾琏还没有问，他已经把诸事都想好，凡事都考虑得妥妥贴贴，连后来需要张罗的事情也一并考虑进去了，不愧为宁国府大管家的身份。脂砚斋甲戌本在点评贾蔷称呼“赖爷爷”的时候，说道：“此等称呼，令人酸鼻。”后在庚辰本又点评为“好称呼。”贾蔷是宁国府的嫡传子孙，“赖爷爷”本该是下人，主子尊称下人为爷爷，可见这位“赖爷爷”在贾府里的声望早已到了什么程度，连正经的主子都要敬他三分。那么，赖大能到如此高位，全凭他自己的能耐么？当然不是，至少不全是。这其中，他的母亲赖嬷嬷起了决定性的作用。到了第四十三回，赖大母亲赖嬷嬷姗姗而迟终于出场，场景是在贾母商量凑份子给凤姐过生日的事。“贾母忙命拿几个小杌子，给赖大母亲等几个高年有体面的妈妈坐了。贾府风俗，年高伏侍过父母的家人，比年轻的主子还有体面，所以，尤氏、凤姐只管在地下站着，那赖大的母亲等三四个妈妈告了罪，都坐在小杌子上了。”赖大母亲等三四个妈妈，都属于年高有体面的妈妈们，这些妈妈之所以体面，主要是因为她们曾经奶过府里的公子小姐。原本是同一层次的妈妈，为什么别的妈妈不提名，单独提赖大母亲名？因为赖嬷嬷是她们中出色的代表，她当年服侍主子一定是服侍得特别出色的一个。更重要的是，赖嬷嬷也教子有方，把自己的俩儿子也培养得格外出色，老大赖大是荣国府里八面玲珑的大总管，连贾蔷都称他为赖爷爷。老二赖二（书中名字前后有矛盾，有时称来升，有时又称赖升）是宁国府的大总管。宁荣二府的大管家，兄弟俩承包了。相比之下，原本是贾家的大功臣，那个拼着性命把太爷爷从死人堆里背出来的焦大，却被任人使唤，没有人称焦大为焦爷爷，焦大只有自称“焦大太爷”，被安排最苦最累的差，还被人塞了一嘴的马粪。这做人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赖嬷嬷教子有方，不但教育好了儿子，还给孙子安排好了出路。她因为孙子要去当县太爷了，特来请贾家的太太奶奶们上门玩。坐在王熙凤房里，跟王熙凤聊起管孩子的事：“奶奶不知道。这些小孩子全要管得严。饶这么严，他们还偷空儿闹个乱子来叫大人操心。知道的说小孩子们淘气；不知道的，人家就说仗着财势欺人，连主子名声也不好。恨的我没法儿，常把他老子叫来骂一顿，才好些。”赖嬷嬷讲的小孩子，是指她的孙子赖尚荣们。她看到孙子做事不妥当，就把儿子赖大叫来骂一顿，赖大被母亲骂过后自然要回去教育儿子，一番教育过后，赖尚荣会跟着好一阵。我们很难想象，那个在贾蔷嘴巴里被称作“赖爷爷”的人，应该也是一把年纪了（他儿子赖尚荣都三十岁了），在贾府的下人中的头块牌子，居然就恭恭敬敬听凭母亲赖嬷嬷的骂，赖嬷嬷教子的成功不需赘述便油然纸上，她的儿子赖大特别听她的话，在母亲面前是个孝子，母亲说什么他必去照做，母亲骂说要批评孙子，他就回去照办了。老人家都说，麻布袋，草布袋，一代管一代。赖嬷嬷看到孙子不行，自己不管，由他父亲来管，这确实是高招。隔代管，管不好。赖嬷嬷不仅自己管教孩子有一套，她也看不惯贾府里人管孩子的态度，而且是直言不讳地说了出来。就在说赖尚荣不行的时候把他老子叫来骂一顿的同时，她又指着宝玉道：“不怕你嫌我，如今老爷不过这么管你一管，老太太护在头里。当日老爷小时候挨你爷爷的打，谁没有看见的。老爷小时，何曾象你这么天不怕地不怕的了。还有那大老爷，虽然淘气，也没象你这扎窝子的样儿，也是天天打。”赖嬷嬷说这话的时候，大概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味道，她觉得要是宝玉再这样下去就废了，所以赖嬷嬷憋着一口气，哪怕讨人嫌也要说。尽管贾母是那么宠宝玉，全家人都把宝玉恨不得捧在手心里，可是，在赖嬷嬷眼里，宝玉已经是极度不成器了，天不怕地不怕的，再不打绝对不行了。赖嬷嬷当年可是亲眼见证过贾赦和贾政的父亲是怎么打他们俩兄弟的，天天打，估计每次打得很狠。像宝玉这样出了大事偶尔挨打一次，简直不叫挨打。“棍棒底下出孝子”，是赖嬷嬷的人生信条。她当年见证过贾府国公爷的作派，如今自己正履行着此类教法，同时也认为贾家的子孙更需要这样的教育。在赖嬷嬷的眼里，跟宝玉同辈的东府里的大爷倒是管教儿子挺上规矩的，可是，却管得完全不得法。“还有东府里你珍哥儿的爷爷，那才是火上浇油的性子，说声恼了，什么儿子，竟是审贼！如今我眼看着，耳朵里听着，那珍大爷管儿子倒也象当日老祖宗的规矩，只是管的倒三不着两的。他自己也不管一管自己，这些兄弟侄儿怎么怨的不怕他？”珍哥儿的爷爷，也就是贾敬的老子，当年管儿子，一不高兴打起来就像是审贼。“审贼”二字听起来简直是恐怖！这让人联想到第二回中冷子兴跟贾雨村聊到贾敬曾有人哥哥，名叫贾敷，活到八九岁上一便死了，没有说他死的原因，是不是因为他爹打得过重，失手之下打死的呢？如今，贾珍管起贾蓉来，也是如此，动不动就打，有时候自己不愿意动手，还让小厮啐他。这或许就是赖嬷嬷所说的倒三不着两。更重要的是贾珍自己不正，却想正贾蓉，管得严是严，方法却极不妥当。在赖嬷嬷看来，贾珍应该先管好自己。赖嬷嬷成功地教育出两个出色的好儿子，老大赖大当上荣国府的大总管，老二赖二当上了宁国府的大总管，把一个赖家整治得欣欣向荣。奴仆出身，家里却有一个大花园，作者描述的是“齐整宽阔，泉石林木，楼阁亭轩，也有好几处惊人骇目的。”他们靠依附主子成功实现了阶层跨越。以至于探春去过一回，回来就有心要依照赖家花园的治理办法来整治大观园。除了成功地教出两位好儿子之外，又成功地改变了孙子的身份。不管赖大赖二在贾府里是如何的荣光，说到底身份还是奴才。赖嬷嬷依仗自己的脸面，求贾府帮着她的孙子捐了官，从此赖嬷嬷的孙子赖尚荣将彻底摆脱奴才的身份，并且成功当上县太爷。从奴才到县太爷，这其中的身份是怎样的飞跃？尽管，在赖嬷嬷的口中孙子赖尚荣是不争气的，动不动就让他父亲骂一顿的。但是，能让赖尚荣成功当上县太爷，何尝不是一种教育的成功呢？连赖大媳妇也受到耳濡目染，在贾府里玩得滴溜溜转，冬天送宝琴“两盆腊梅、两盆水仙”，春天送宝玉大鱼风筝，为什么不送给别人？因为不管是宝琴还是宝玉，不都是贾母跟前的大红人吗？看《红楼梦》的时候，我们可能更多的看到贾母和刘姥姥这两位身份差别巨大的老太太在一起时的对比，因为差别大，所以刘姥姥给人的印象也特别深。相比较而言，赖嬷嬷在读者口碑中的影响力并没有刘姥姥那么大，出场次数也不多。作者寥寥几笔，就成功塑造了一位智慧的老太太形象。赖嬷嬷甚不仅自己能耐了得，教子有方，甚至还在以自己的方式影响着贾家，连贾氏家族的族长宁国府的当家人贾珍她都敢说，而且说得还令人信服，你说她到底有多大的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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