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着吃着就老了
文摘
2024-08-29 09:29
中国
今天没话题,一篇旧文充个数。话说,《武进日报》的版面真的做得挺好看的,小清新的质感扑面而来。单位旁边的小菜店,时不时有令人惊喜的发现。这不,前些天一眼就望见门口那一小堆心头好的头刀韭,它们有点小乱地堆在竹箩筐里——每一小把是齐整的,特别是经刀割过后齐整的根部,整体是零乱的,没有人刻意去理齐捆扎。韭根是细细的深紫红,韭叶青翠肥而短,抓上三四把,约摸七八两的样子,摘的时候撕去最外面的一叶,露出青白色洁净的根茎。这样的韭菜适合清炒,不加任何配料,既不用借助鸡蛋来提香,加肉丝炒更是对头刀韭的唐突。切成寸段长的韭菜大火热油下锅快速翻炒,少许盐断生即可。韭菜上桌,吃到嘴里绵密顺滑,三下五除二就被消灭精光,感慨着怎么这么不经吃呢,只留得盘子底下一层绿洇洇的汤汁,不可倒掉,浇在饭上拌一拌,绝对下饭。尽管如此,比起小时候母亲种的韭菜,还是差了些味道。年少时在乡下,最爱母亲地里的头刀韭。每年秋末冬初,韭菜明明长得好好的还可以再吃一刀,母亲已经不让割,说要滋养着留待开春的时候,那样不伤韭菜。母亲文化程度不高,却深谙什么叫蓄力,更深谙秋收冬藏的道理。停割后,母亲给韭菜松土护根,然后在上面敷一层草木灰,既给韭菜施了肥料又防土壤板结。等到开春雨水节气,天清气暖,苏醒后的春韭蓬松脆嫩,便是开镰割韭的最佳时刻,也成就了记忆中最美的一口鲜。这个时节的马兰头,自然也不能错过。挑根部紫红,叶子短且粗厚、摸起来毛糙的,如果从根到茎都是紫红就更好,它可能跟绿的比起来没那么嫩,却散发着野生马兰头独特的香,摘过马兰头的手指头,即便是洗过手还会香上一阵子。儿时放学后的第一件事不是写作业,而是去田埂上打猪草割羊草,总会有意外的发现,时不时有一两簇长势正好的马兰头在一溜杂草中鹤立鸡群,小心割下来放在篮子的一角,回家先捧出来择好让母亲烫了剁碎凉拌作为下稀饭的小菜,或者跟猪油渣一起剁成馅包团子。母亲熬油渣时通常会放点盐,油渣的咸香和马兰头的清香缠绵在口齿之间,好吃得嘞,打嘴巴都不丢。对马兰头的感情其实远远不止于吃,儿时家里常年养一头猪、三四头羊,放学后割草的动作慢了是对付不了这几张胃的。动作一快,刀割手指就成了家常便饭,来年过去,左手上还可见深浅不一的刀痕无数。这时候,马兰头的功效就出来了——它可以止血。用马兰头叶压在割破的地方,手指头捏上一会,血就不流了,如果伤口不太深的话。一起割草的小伙伴都会争着来帮忙,挑最大的马兰头叶,找根长长的茅草根,把贴了马兰头叶的手指扎一扎。手扎马兰头回家总是会在第一时间被奶奶发现,感觉就像前线打仗的勇士凯旋。奶奶自然也不会忘了等我父母晚上放工回来时给他们报备,获得两声安慰。到了春末,割草的时候就要格外小心,属于马兰头的季节过去了,再割破手马兰头就帮不上忙了,好在,还有淡紫色的马兰花在旷野中给眼睛带来福利。到了这个季节,青菜退场了,临告别之际,它会以另外一种方式闪亮登场,菜薹跃上了餐桌。菜已长薹,尚未开花,召唤着食客说快来快来,你今天不摘我明天就退场,看起来便有了点要挟的味道。哪里能怪得着菜薹呢?春日的暖阳在召唤它,它迫不及待了。花开堪折直须折,错过徒留遗憾,菜薹也不例外。摘一捧菜薹,自上而下撕掉皮,用刀剖成两半,深斜切片也是可以的,腊月里腌的咸五花还有一些,取出二两,切成肉丝,锅里先爆一爆,收收油,倒入菜薹大火翻炒,热火朝天的过程中油烟机卷走了油烟,咸肉和青菜的香是带不走的,这是对下厨者最好的馈赠,坐享其成饭来张口的人是感受不到的。菜薹老起来快,蒌蒿也不遑多让。“蒌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在苏子瞻眼里,不管什么食材都可成美食,大家都知道的东坡肉就不说了,他的芦菔羹也很有名,早上还带着露水的萝卜煮成的羹,在我们的想象中大概率不太好吃,但在乐观豁达的东坡眼里,不好吃也是好吃的。蒌蒿芦芽都可吃,透着野味的清香,可是,春江水暖鸭知道了,蒌蒿也一定知道了,蒌蒿一知道,长起来就飞快,蒌蒿一长起来快,离老得嚼不动便也快了,趁着这两天还没老,赶紧端上桌才是王道。再说回韭菜。安史之乱发生,杜甫好不容易逃离了安禄山的魔爪感动了肃宗被封为右拾遗,却又因为上疏为房琯直言遭贬为华州司功参军,在去华州的路途中拜访了卫八处士,留下了千古名句“夜雨剪春韭,新炊间黄粱。主称会面难,一举累十觞”。我们不知道卫八处士究竟是谁,却能感知到夜雨中剪下的春韭一定是主人家最好的招待。二十年未见,“昔别君未婚,儿女忽成行”,此情此景,诗人怎么能不心生无限感慨?可是,战乱仍频,漂泊不定,“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唯有一碟韭菜见证了二十年的友谊。“努力加餐饭”是古人对所爱之人最踏实而又美好的祝福,春节热映的电影《热辣滚烫》中贾玲说自己要表达的主题是爱自己,爱自己当然一定要好好吃饭。美食是春光给我们的馈赠,好好享用它方不辜负。毕竟,吃着吃着就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