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第0849期 )文学版 第229期
《世界华人周刊》文学版,洛杉矶专版于8月16日星期五在《中国日报》电子版上刊出。并在《世界华人》公众号上出刊。
责编罗维撰写导读如下:
本期刊登了洛杉矶华文作协三位作家的佳作:小说、散文、古诗词,还有一位诗词作者的精彩词令。
其中王玲的散文《死胡同儿》以自述的文体,形象的描述,呈现了北京死胡同几十年来的人文历史景观。姜萍的短小说《名牌店》以诙谐的语言将一位上了年纪的依然渴望优雅时髦的女人,在名牌时装店的惊奇遭遇生动地表现了出来。申美英的两首古诗词把大自然的 “暮霭云深天外横” 美轮美奂地揉进追思里。陈秋阳的词令更是让时光倒流天涯,感叹曾经的“晨兴只理荒秽”的上山下乡的年代。
时光总是在提醒人们,过去的岁月的美好、蹉跎和自信依然留存在心间。本期所选的文章与诗歌,都是围绕时光主轴,感叹岁月鎏金。其所表达的情思丰富而又耐人寻味。
敬请大家欣赏阅读。
主办单位:世界华人周刊 美国洛杉矶华文作家协会 欧美影视协会 北美中文作家协会 国际新移民华文作家笔会
社长:张辉 主审:陈瑞琳
主编:黃宗之 副主编:张奥列
洛杉矶专版:执行主编:北奥 王伟
编委:陈森 王士跃 罗维
本期责编:罗维
顾问:公仲、白舒荣、张桐、江启洸、石钟山、朱文斌、苏炜、周励、薛海翔、张翎、陈瑞琳、刘荒田、陈河、朵拉、倪立秋、蔡维忠
美术编辑:闫利芳 郭丹丹
微信公众号编辑:褚丽君
官方网站:www.sjhrzk.com
联系方式:张辉,微信:kfbook1 电话:778-987-3260(温哥华)\ 13910272918 (微信)
旅美著名画家司徒维健绘画作品
小 说
◎姜萍
快过节了,俺这乡下老农妇也去大型购物场里逛逛,看看美轮美奂的装饰,感受一下商家的节日气氛。再瞧瞧咱中国人狂购的名牌商品,过过眼瘾,给挥金如土、一掷千金的中国人助助威。
俺这土了吧唧的刘姥姥走在如此富丽堂皇的地方,自己都觉得不太协调,形象不好且囊中羞涩,底气实在不足。
正自形惭愧呢,一个三十啷当岁的金发碧眼的高挑美女走出来,热情地跟我打招呼,字正腔圆地说:“美女,你好!”看见老外说中国话,颇感意外。居然还叫本老太婆美女,心里热乎乎的!登时俺挺起腰板,走起猫步,一扫内心阴霾。
还没反应过味儿呢,她已经亲亲热热地把我拉进店里。那劲头,好像我是她多年不见的老朋友,是她勾肩搭背的童年伙伴。她连说带笑地问我叫什么名字,俺早被俘虏了,心里哪有设防,傻乎乎地就告诉她了。呵,她叫我那叫一个亲,一口一个Honey(亲爱的),她并不急于让我看她的商品,只跟我聊天。
美女老板的笑声甜蜜又爽朗,她摸着我的脸说:“你的皮肤真好,你的脸超级漂亮。”她说话英文中夹杂着中国词汇。其中皮肤和漂亮两个词直接用汉语镶嵌在她的英文句子里。她告诉说,昨天刚雇了五个中国人。俺打趣道:看来俺没机会了?美女一个娇嗔的表情,说,我哪能雇你呀,一看你就是大公司的白领。一向软硬不吃的倔老太婆被美女几句话就恭维得舒舒服服。俺开始忘乎所以地不厌其烦地向她吹嘘曾经服务过的公司和曾做过的工作,话匣子打开,就像自来水打开龙头,毫不谦虚地把自己打包封存的青年时代拿出来向老外炫耀。美女说,真棒!边说还边翘大拇指。俺被哄得挺高兴,像是有了惊鸿一瞥的艳遇,他乡遇到了知己,满满的自我感觉良好。须不知已经被人拿下。
轻轻的一个捧,打动了我的心。这样的名副其实的美女居然夸你这老太婆漂亮,态度那么诚恳,感情那么真挚,高水平的Apple Polish(逢迎),能不相信吗?能不忘乎所以吗?真以为自己很美呢,一不留神,偷偷侧头往镜子里一瞄,哇!惨不忍睹哇,灰白混纺的头发,满脸岁月的风霜,两边的腮帮子都已经下垂,就剩嘴还没瘪进去……天地不仁,光阴不留痕啊!——美女有这样的吗?不是超级漂亮而是超级丑陋哇。终于有所觉悟,可也很扎心啦。
想起上周逛大型购物场时中意的那双高跟鞋,高贵、典雅、时尚,舞会上、PARTY上,她会像水晶鞋一样夺人眼球…… 俺爱不释手,无奈的是俺这中年煤气罐身材不由分说地摧毁了这个美好的愿望,对于这样的细高跟鞋来说俺这分量明显的超重了。哎,在心里还盼着涛声依旧的时候,岁月早已无情地悄悄溜走了。
美女老板告诉我,要过节了临时开这个店,就是专门为中国人开的,主要顾客都是中国人,五个中国姑娘为她工作,她的店始终都是销售第一,这都依赖于中国人的支持。昨天一个中国妇女买了5000美元的衣服。一到节日,还得排队进入,基本都是中国人。中国人拖着拉杆箱狂扫货狂刷卡。
她手舞足蹈地告诉我,特别欣赏中国人购物有魄力。
她说她爱中国人。还说与我一见如故,非常喜欢我。
扪心自问,一个刘姥姥有那么大魅力吗?会那么遭人爱吗?与其说她爱中国人,不如说她爱中国人的钱包。近些年来,中国人追求名牌,在美国大牌店刮起狂卷旋风,用钞票告诉世界,中国人民富起来了。
旅美著名画家司徒维健绘画作品
记得年轻时母亲跟我说,名牌,富人穿上叫风度,穷人穿上叫虚荣。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现在,名牌早已脱下矜持之裙,在大踏步地走向平民化。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名牌是商品中的明星,永远让人惊艳。名牌就是将艺术、文化与商业行为结合在一起的综合体。在很多场合上,着装就是向别人介绍你自己,彰显你的品味。
名牌除了品位质量物有所值外,它还有一个巨大的附加值,就是对拥有者的社会地位的宣示和确定。正是由于这一功能,使刚刚进入小康开始致富的人群迫不及待地要告诉别人我富有。就像过去男人用满嘴的金牙、满手的金戒指向女人宣告:我有钱;就像一个国家,用各种堆金砌玉的超规模盛会,和多方搜集的别人的客套话,就骄傲地告诉世界:我们有钱我们有好评我们有实力我们有国力我们什么都有。
什么时候中国人能像瑞士人那样淡定那样低调那样富裕那样勤俭,富而不奢呢,大概得100年,百年树人嘛。
在我思路万千的时候,作为序曲的聊天告一段落,最终进入主题。
美女伸出双手一比划我的胯,就知道我的尺寸了。她不让我看挂在那里的衣服,到里面取了一件大盆领的丝质衬衣,一条黑色的裤子和一件外衣,三件套配得高雅有品位。那裤子一摸质感尤其好。她说,这套相当于你定做的,你穿上保证好,你跟它有缘分,它是你的伴侣。这“缘分”一词,她说的是中文。关键词汇她都会用中文。
不容分说,俺被美女老板推入试衣间。关上门,一看价签,光一条裤子就480美元,其它的都没敢看。俺觉得俺这是被绑架了。不买下不了台了。
俺从大饼油条的青葱岁月走到了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的田园生活,早已进入了人生的另一种境界。俺需要为自己贴上名牌标签吗?俺需要那些名牌功能吗?俺有必要冒充富人吗?
趁美女老板应酬其他客人,俺瞅准机会,赶快逃之夭夭。
哎,总算是在乱花渐欲迷人眼的情形之中,没有马失前蹄。
作者简介:姜萍,女,美国洛杉矶华文作家协会会员、海外华人女作家协会会员。退休后开始写作,曾出版《大洋彼岸的风花雪月》和《叶子黄了》两本散文随笔集。专栏作家,有作品在报纸杂志发表。
散 文
◎王玲
差不多住了一辈子小死胡同儿。北京的死胡同,就一个口进出,像《四世同堂》里的小羊卷儿那样。胡同口儿会钉个牌子,写着“此项不通行”。
我哥哥进入新鲜胡同小学一年级时,我家搬到了离新鲜胡同不远的竹竿巷。那年,我三岁。差不多在竹竿巷的中间,路南有个敞口很大的死胡同。进口左手土坡上有一口井,是苦水井。我姥姥、妈妈都在井边洗过衣裳,井沿儿一定是这个小胡同的新闻中心,只是绝对不许小孩子在井边儿玩儿。小死胡同里,共有五个院儿。把口的两个院儿都很破旧,进出的人很多,大门常常洞开,能看到院内长草的老房子。其中一家姓齐,齐大哥是我哥哥的同学,也是这个小胡同里的孩子王。再往里,这两家可就不一样了。西边这个小院很精致,黑漆小门儿总是关得严严的,有亮亮的铜门环子。抗日期间曾经住过日本人,抗战胜利后的几天,我们这些孩子用石头砸过黑漆门儿,也往院子里扔过砖头。路东是个很大的四合院儿。我常觉得奇怪,怎么有些很不错的四合院隐藏在很不起眼的小胡同里呢?或许是什么有钱人的外家吧。路东第二个院儿就很像样儿,朱漆大门上写着“忠厚传家久,诗书继世长”,有高台阶还有石头门墩儿。当时住着两家,外院的姓赵,一对双胞胎女孩儿是我的同学。里院住着房东,我没进去过。我家租住的65号在口的底儿(死胡同里的最后一个院子)。这是个不合格局的小院儿,北屋三间带耳房,另有两间西厢房,东边是大门,没有南房。
那时候人少车少,死胡同里更是清净,于是男生弹球儿、抽汉奸(抽陀螺),女生踢毽子,欻拐都在死胡同里。齐大哥很能干,带着我们糊风筝,从竹门帘子下边抽竹劈儿扎架子,糊上高丽纸,再用墨计画“黑锅底”“瘦沙燕”,在胡同里放。竹劈儿抽多了,门帘子松垮了,被大人们发现,免不了挨顿揍。一下雨,死胡同像个大泥塘,齐大哥和我哥就背着我和我妹去上学。后来,齐大哥的妈妈去世了,他跑到我家大哭一场,从此便管我妈叫妈吗,叫了一辈子。现在,妈妈和齐兄都已仙逝。我家在这里住了七年,我在特有的“死胡同文化”中度过了整个童年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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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放了,我爸和我哥都参军了,妈妈带着我们搬到了西城南闹市口回回营,住进了房管局的房子。
这是个很宽敞的死胡同,左边把口是煤铺,占了很大的面积。靠煤铺的小院儿住老俩口儿,养着一条狗,我从来不敢靠近。右手第一个院是个大杂院,我们住在第二个院。这个院子很气派,门口有上马石,进门有大门洞,外院是一排南房,上高台阶是二门,垂花门楼。里院儿砖漫地,北房和东西房都带走廊。东西耳房,还都带着跨院儿。东耳房通往后院,后院有果树、葡萄架……。
死胡同里怎么有这么好的房子呢?后来在二门洞的旮旯儿发现了一块大木牌子,上面写着“黑龙江会馆”,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院子里清一色的东北人。早在918事变后,一群没有钱,起旱路,一路走进关里的东北人,住进这样的“会馆”。后来兵荒马乱,又有些东北人陆续搬进来。家家都没家具,除了被褥、衣物外,只有铺板、炕桌儿和板凳。可是,每家都有酱缸,我跟他们学会了做黄酱。住房的分配也很特别,里屋、外屋各住一家,共同走一个门儿。刚进关的人被会馆如此安置,未尝不可。可是解放后,这种住法给房管局造成很大的压力。我家住西屋外间,老孟家住在里屋。孟大娘,没事儿就唱《九一八》,唱着唱着会哭。孟大爷已经就业了,早出晚归。也许因为住房不方便,孟大爷进进出出,总是低着头儿弓着腰,像个大虾米。他们的大女儿孟桂馥成了我的好朋友。大约一年以后,孟大爷申请到了新房,要搬家,里屋也就分配给我家住了。我和桂馥恋恋不舍地拉着手哭。当我走进空荡荡的里屋时,发现地上用白灰写着“朝阳门外朝外大街化家胡同三号”,窗台上用铅笔写着“朝阳门外朝外大街化家胡同三号”,墙上也写着“朝阳门外……”我和桂馥从未用此地址通过信,而这个地址却深深地印在我的脑际。我在这个不仅有邻里情,而且有乡情的特别的氛围中,度过了整个少年时代。
我17岁那一年。因为母亲调到的德胜门外工作,于是我们搬到德内大街刘海胡同,这房子又是在路北的一个小死胡同里。这是个“三级跳坑”的院子,也就是说,大街比死胡同的地势高,死胡同又比院子的地势高,只要一下雨,院儿里一定积水。这种地势的形成是由于房子老,老房盖好后,又在前边儿家盖新房,每盖一所房,就会略抬地势,最后是铺砂石、沥青、修马路,路面当然又高起来。这个小胡同儿窄窄的,两个人推着自行车错车有点儿挤。一进大门儿,豁然开朗,是一个很大的外院。两棵大槐树,还有个拴马桩,原本外院是停车马的。进二门,典型的四合院,北屋前有很古老的藤萝架。后院很大,后来竟然盖了八间房,住进了四户人家。
显然,这就是这个小死胡同最早的老宅。当年进口宽大,可走车马。后来没落啦,分割盖房成了现在的窄胡同和“三级跳坑”。搬进来那年,我在赫赫有名的女一中读高中。胡同里大人们叫我大姑娘(重音在“大”字儿上),孩子们叫我大姐。我家在这里一住就是30年,对我的称呼不断变化。我从大姐变成了大姨、大姑,最后竟然有小不点儿叫我姥姥、奶奶了。街坊住长了,不仅各家无秘密可言,连亲戚朋友街坊都认识,小偷绝对无处遁形。此期间又经历了文化大革命,唐山大地震。后来,地震棚儿不断改造,到我搬离此院住进楼房的时候,各屋门早已隐匿在各式的棚屋后面,不大好找啦。
居民楼如雨后春笋。胡同已经不多,小死胡同更难得一见了!
作者简介:王玲,毕业于北京师范学院(现首都师范大学)中文系,从事语文教学工作,多次参加编选教材及编写教参。出版散文集《怀柔情话》,长篇纪实文学《走进王公馆》,长篇传记文学《玉印岩 我的父亲》。美国洛杉矶华文作家协会会员、监事,美国雕龙诗社和雕龙朗诵艺术团理事。
旅美著名画家司徒维健绘画作品
诗 词 三 首
而 今
◎申美英
群山出天际,层阙挂云深。
侧耳听松起,举头看日沉。
廿年行去远,一别到如今。
风雨才相过,仍是寻梦人。
午后漫步遇雨
◎申美英
闲人漫步不知程,
幕霭云深天外横。
才过松林声渐烈,
长摇枝叶树为倾。
缩衣伫立我望远,
白鹭飞于水上明。
更有老翁垂乘钓,
此间风雨也关情。
作者简介:申美英,美国洛杉矶华文作家协会秘书长,海外华文专栏作家。在不同华文媒体开辟有《诗词课堂》专栏、《何振岱诗词评论与欣赏》专栏、《王妃传奇系列》专栏。出版有诗词评论集《春透梅花骨》。
述衷情令
未负春秋
(纪念上山下乡50周年)
◎陈秋阳
青葱无奈远书楼,搔首竹门休。
晨兴只理荒秽。残烛照心愁。
云蔽月,苦登舟,泪轻流。
了平生愿,人在天涯,未负春秋。
作者简介:陈秋阳,笔名,过客。祖籍香港,生于深圳镇。1968年秋下放松岗公社达五年余。1976年春负笈美国,考入柏克莱大学(UC Berkeley)电子电脑学系。退休后积极参与社区活动,并讲授近体诗格律,曾任当地诗社副主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