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安·鲁尔福:安纳克莱托·莫罗内斯
文摘
2025-01-14 00:03
北京
安纳克莱托·莫罗内斯
这些老太婆,魔鬼生的女儿!我看到她们排成一队,一起过来的。她们穿了一身黑,在烈日下像骡子一样大汗淋漓。我远远地看着她们过来,扬起尘土,像一支马队。她们的脸上蒙着尘土,成了烟灰色。全是一身黑色打扮。她们是从通往阿穆拉的路上过来的,一路唱着歌,念着经,在酷热中行进,脸上的汗水不住地大滴大滴掉落在硕大的黑紫色披肩上。我看她们到了,便躲了起来。我知道她们在做什么,要找什么人。所以我撒腿便跑,手上还拎着裤子,迅速躲到院子的最深处。可她们进来后还是找到了我。她们嘴里说:“万福圣母玛丽娅!”我蹲在一块大石上,啥也不干,故意耷拉着裤子。她们见我这样,就不会靠过来了。可她们只是说:“万福圣母玛丽娅!”渐渐地朝我靠近。这些不要脸的老太婆!真是不害臊!她们画着十字,一步步逼近,竟靠到我的身边来了。她们紧紧地挨在一起,像是给捆成了一把,淌着汗,额发贴在脸上,仿佛刚刚淋过一场小雨。“我们是过来看你的,卢卡斯·卢卡特罗。我们是从阿穆拉来的,只是为了来看你。听这边附近的人说,你在自己家里;可我们没想到你藏得这么深;没想到你在这个地方,在做这事儿。我们本以为你是进去给鸡喂食的,我们就进来了。我们是过来看你的。”“说吧,你们想怎样!”我一面说,一面系裤带。她们赶忙用手蒙住双眼。“我们有事相求。我们在桑托圣地亚哥和圣伊内丝找过你,可人家告诉我们,你已经不住在那里了,说你已经搬到这个庄园来住了。我们就过来找你了。我们是从阿穆拉来的。”现在我知道她们是从什么地方来、是什么人了;我甚至可以当着她们的面说出她们的名字,不过我还是装做不知道。“是的,卢卡斯·卢卡特罗,感谢上帝,我们总算找着你了。”我把她们请到长廊上,搬出几张椅子来给她们坐。我问她们饿不饿,要不要来点什么,哪怕是喝杯水润润舌头。“谢谢,不用了。”她们说。“我们不是过来给你添麻烦的。我们有事相求。卢卡斯·卢卡特罗,你认得我的吧,是不?”其中一个问我。“是有点儿。”我说。“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你不会碰巧就是潘恰·弗蕾戈索吧?就是给奥莫波诺·拉莫斯拐走的那个?”“是的,正是我,不过我可没给什么人拐走过。那些都是流言蜚语而已。我们两个在找仙人掌果的时候迷了路。我是教友会成员,我无论如何也不会允许……”“噢!卢卡斯,你怎么尽往坏处想。你还没有改掉喜欢诬蔑人的恶习。不过呢,既然你认得我,我想告诉你我们此行前来的目的。”“不用麻烦啦。不过既然你跟我们这么客气,我们就不让你扫兴了。”我给她们端上一罐桃金娘水,她们便喝了。接着我又给她们上了一罐,她们也全喝了。然后我给她们打了一罐河水。她们便不再动它,留着待会儿再喝,因为据她们说,等开始消化时,她们会渴得很厉害的。这十个女人,穿着粘满泥污的黑衣服,坐成一排。她们是彭西亚诺、艾米里亚诺、克雷森西亚诺、开酒馆的托里维奥和剃头匠阿纳斯塔西奥的女儿。这些老女人!没有一个长得还算说得过去的。全都是五十开外的人了。全都凋谢了,像干枯萎缩的木曼陀罗花。身上没一块可取之处。“你是从很远的地方来这里的。来到这个藏身之地,没有住址,没有人知道你的消息。我们打听了好久,费了好大工夫才找到你的。”“我没有把自己藏起来。我在这里没有人世间的烦扰,过得很开心。你们究竟有何贵干,假使我能了解的话?”我问她们。“嗯,是这样的……不必麻烦给我们弄饭了。我们已经在‘小鸽子’家里吃过啦。我们全都吃过了。你就听我们说正经事儿吧。你就坐这里,坐在我们对面,让我们看着你,听我们说。”我没法平静下来。我想再到院子里去。听到母鸡的咯咯叫声,我一心只想赶紧把鸡蛋捡起来,免得让兔子给吃了。“我养了两只兔子在那里,没拴着,会把鸡蛋吃了的。我一会儿就回来。”我打定主意不回来了。从那扇对着山的门出去,让那帮死老太干等着吧。我朝角落里的一个石堆望了一眼,看上去是一座坟的形状。我便动手将它拆散,把石头往四下里扔,东一处西一处的砸出一个个小坑来。都是河滩上的石头,圆鼓鼓的,我可以扔得老远。那些老妖怪!让我干起这事儿来。我不知道她们起了什么心思要来。“你把兔子杀了吗?我们看到你用石头砸它们。鸡蛋等会儿再吃吧。你不必麻烦啦。”“鸡蛋放在怀里会孵出小鸡来的,还是把它们放外面吧。”“瞧你哟,卢卡斯·卢卡特罗!你就是吐不出好话来。我们还不至于这么热呢。”我的打算就是拖延时间。把话题岔开,同时想着怎么把她们从我家赶走,让她们断了再来的念头。不过,我什么办法也没想出来。我知道,自从1月份安纳克莱托·莫罗内斯失踪之后不久,她们就一直在找我。有人曾告诉过我,阿穆拉教友会的那帮老太婆正在找我。只有她们才可能对安纳克莱托·莫罗内斯有一点儿兴趣。我可以继续跟她们扯淡,或者用个什么法子迷惑她们,等到天黑下来,她们就不得不走了。她们该不会胆子大到敢在我家过夜吧。因为有一阵子还专门提到这个:彭西亚诺的女儿说,她们想尽快聊聊这事儿,好早点回阿穆拉去。当时我告诉她们说,不用为此担心,哪怕是在屋外也有地方可以睡,我有的是草席,足够每个人睡。她们说这当然不行了,要让人家知道她们是在我家跟我在一块儿过的夜,会怎么议论啊。这当然不行了。如此,我要做的就是继续说话,拖延时间,直到夜幕降临,把她们脑子里沸腾着的那个念头给打消掉。“我没有丈夫啊,卢卡斯。你不记得我曾是你的相好了?我等过你,等呀等,一直等下去。后来我才知道,你已经结了婚。到我现在这个年纪,是没有人肯要我了。”“我能怎样呢?事实上,当时出了点麻烦事儿,牵扯了我的精力;不过,现在还来得及。”“可你已经是有妇之夫了啊,卢卡斯,而且还是跟圣子的女儿结了婚。你为什么要再让我伤心一次啊?我都已经把你忘记了。”“涅薇丝……我还叫这个名字。涅薇丝·加西亚。你别催我流泪了,卢卡斯·卢卡特罗。只要一想到你的那些甜蜜蜜的承诺,我就来气。”“涅薇丝……涅薇丝。我怎么会不记得你呢。你是让人难忘的……那时候你有多温柔哦。我记得的。我还能想起把你抱在怀里的感觉。多温柔啊,软软的。你出来见我时穿着的衣服散发着樟脑的味道。你跟我同居了好久。你跟我贴得那么近,我感觉你都差点儿融进我的骨头里去了。我都记得。”“你别再说了,卢卡斯。昨天我去忏悔了,你让我想起了一些不好的东西,把罪过加在我头上。”“我记得我吻过你的膝盖窝。当时你说,别吻那里,好痒痒呢。现在你腿上还有那窝窝吗?”“你还是闭嘴吧,卢卡斯·卢卡特罗。上帝是不会原谅你对我做过的那些事儿的。你会有好报应的。”“我不得不把他拿掉。现在你还是不要让我在这里当着别人的面说这事儿吧。不过还是要让你知道:我不得不把他拿掉。就是像腌肉那样的一块东西。我要他做什么呢?反正他爸爸是个浪荡鬼。”“出了这样的事啊?我还不晓得呢。你们不想再来点桃金娘水吗?不用费多少工夫的。你们就等我一会儿啊。”我便又跑到院子里砍桃金娘果了。我在那里尽可能地拖延时间,把那女人晾在一边让她的气消下去。“我只不过想跟她说说话,打发打发时间。你们没发觉吗,怎么还不下雨?在阿穆拉应该已经下过雨了,对吧?”“毫无疑问,那是个好地方。那里不缺雨水,日子也过得不错。这里呢,连个云影儿也没有。当市长的还是罗加西亚诺吧?”“也许你们说得对。那么埃德尔米罗怎么样呢?他的小店还关着门?”“埃德尔米罗死掉了。他死了可真好,虽然我这么说不大好;他也是个坏东西。他也侮辱过圣子安纳克莱托。他诬蔑他搞迷信、耍巫术、欺骗大众。他到处说他坏话。不过,人们都不理会他,上帝也惩罚了他。他是得狂犬病死去的,死的时候就跟得了黑穗病的玉米一样。”“还有黎里奥·洛佩兹,那个法官,也该受同样的惩罚。他帮着埃德尔米罗的,让圣子进了牢房。”现在全是她们在讲。我由着她们说个够。只要别把我扯进去就没事儿。可她们突然就冒出个念头来问我:“去阿穆拉。我们就为这个来的。我们就是来带你去那里的。”那一阵子我又想回到院子那边去了。从那扇对着山的门出去,然后消失。这帮一身晦气的老太婆!“我们想请你跟我们一道去作请求。我们圣子安纳克莱托教友会的全体成员开办了一个九日祭活动,求教会把他正式封为圣徒。你是他的女婿,我们需要你来做证人。神父先生嘱咐我们,要带一个在安纳克莱托行圣迹成名之前就和他有过接触、并且了解他的人过去。除了你,还有谁更合适呢?你就在他身边生活过,你比任何人都能更好地讲述他所做过的慈善事业。所以我们需要你,需要你陪我们参加这个大典。”“我们会有两个姑娘留下来替你看家,这点我们已经想到了。另外,还有你老婆嘛。”“怎么可以这样呢,卢卡斯·卢卡特罗?那可怜的女孩儿一定受大罪了。她多好哇。多年轻啊。多漂亮哪。你把她打发到哪里去了,卢卡斯?你就是把她送进修道院,我们也能安心呀。”“我没把她送到什么地方去。我直接把她撵走了。我能肯定,她没跟修女们在一起;她可是喜欢热闹,喜欢堕落的。她准是松开裤带往这些地方去了。”“我们才不信你说的呢,卢卡斯,我们一点也不信。也许她就在这里,就给关在这座房子的哪个房间里,正在做着祷告。你一贯爱撒谎,还喜欢造谣。卢卡斯,你还记得埃尔梅林多那几个可怜的女儿吧,就因为你造的谣,她们只要一上街,就有人朝她们吹口哨,吹那曲《小野鸽》,搞得她们只好搬到艾尔格鲁约去住了。你的话一句也不能信,卢卡斯·卢卡特罗。”“你只要先做个忏悔,就没事了。你有多久没忏悔了?”“哦,那该有十五年了吧。那回基督军要枪毙我。他们用卡宾枪抵着我的背,让我跪在神父面前,我就说呀说,把我没做过的事也给认了。那会儿就连还没做的事儿,也给提前忏悔了。”“你要不是圣子的女婿,我们才不会过来找你呢,更不会求你什么了。你总是那么混账,卢卡斯·卢卡特罗。”“我给安纳克莱托·莫罗内斯当过一段时间的助手。他才是个活生生的恶魔呢。”“这你们就不晓得了;他过去是卖圣徒像的。就在教堂门口的集市上卖。我替他扛包的。“我们俩就跑这些地方,一处一处地跑,从这个村到那个村。他走前面,我在后面扛着包,包里面是圣潘塔莱昂、圣安布罗西奥和圣帕斯卡的《九日祭》经文书,加在一块儿起码有三阿罗瓦重。“有一天,我们遇到几个朝圣者。当时安纳克莱托跪在一个蚂蚁窝上,教我怎样咬住舌头才能忍住蚂蚁的叮咬。那些朝圣者就过来了。他们看到他,就停下来看这件奇事。他们问:‘你跪在蚂蚁窝上,蚂蚁却不咬你,你是怎么做到的呢?’“他就交叉起双臂,说起话来。他说他刚从罗马回来,从那里带了一条信息过来,还带了从基督受难的十字架上取下的一个碎片。“那些人便七手八脚地把他抬走了。他们用担架把他一路抬到了阿穆拉。到了那里,人们竟然拜倒在他跟前,求他显圣迹。“这只是开始。我只是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怎样引来一大帮朝圣者,聚拢在他周围。”“你就是个长舌鬼,亵渎神灵的家伙。你在认识他之前是什么人?不过就是个猪倌而已。是他让你发了财的。你现在的一切都是他给的。就看在这个分上,你也不肯说他好话。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家伙。”“要说这个嘛,我感谢他让我吃饱了肚子,不过这不等于说,他就不是个恶魔。不管他走到哪儿,他都还是个恶魔。”“他已经在天上了,在天使中间。不管你怎么瞎说,那里才是他的所在。”“那是很久以前的事儿了。他从那里逃走了。他消失得无影无踪。现在,他的身体和灵魂都在天国了。他从那里赐福给我们。姑娘们:跪下来吧!让我们念起‘主啊,我们忏悔’,让圣子为我们说情吧。”那帮老太婆便齐刷刷跪了下来,唱一句“我们的父”,就吻一下绣着安纳克莱托·莫罗内斯头像的披肩。我利用这当儿溜进了厨房,吃了几个菜豆饼。出来的时候,只剩下五个女人在那里了。那个叫潘恰的,嘴唇上方的四根髭毛一动一动的,对我说:“那样更好。驴子越少的地方,玉米蕊越多。你们想再来点桃金娘水吗?”她们当中那个叫费罗美娜的,绰号叫“死人”,刚才一直沉默不语,忽然对着一个花盆俯下身来,手指伸进嘴里,把刚才喝下去的桃金娘水连同食物残渣统统吐了出来:“你的桃金娘水我也不要了,你这亵渎神明的家伙。我再也不要你任何东西了。”“我也想吐了,”潘恰对我说,“不过我憋得住。我们无论如何也要把你带到阿穆拉去。“你是唯一一个可以证明圣子神性的人。他一定会让你心肠变软的。我们已经把他的像放在教堂里头了,要是因为你的过错,他给从教堂里撵了出来,那就实在说不过去了。”“你们另找人去吧。我可不想在这个葬礼上给他守灵。”“你差不多就是他儿子啊。你继承了他神性的果实。为了延续生命,他把他的眼睛安在了你身上。他把他女儿给了你呀。”“就是这样子的,他把他女儿给我的时候,她起码已经有四个月的身孕了。”“她身上散发的只有恶臭。只要有人停下来观望,她就把她的大肚子露给人看,只为了让人看清楚,那的确是她身体的一部分。她竟喜欢上了这个。她的肚皮给那里头的孩子撑得老高,因为膨胀得厉害,都发紫了,她就把这露出来给人看。人家看了都笑。他们觉得很好玩。她真是个不要脸的家伙。安纳克莱托·莫罗内斯的女儿,就是这么个东西。”“真作孽哦!你不该说这种话。我们送你一副披肩吧,来把你身上的魔鬼驱走。”“……她就是跟一个魔鬼跑了的。好像他还真喜欢她呢。他只跟她说:‘我有勇气做你孩子的爹。’她便跟他跑了。”“那孩子是圣子的果实啊。是个女娃。她被赠予给你。你得到了这个神灵所生的宝物啊。”“安纳克莱托·莫罗内斯女儿的肚子里怀着安纳克莱托·莫罗内斯的种。”“是吗?他糟蹋的不止一个呢。他让这个地方没了处女,总是找借口要让一个姑娘来陪他守夜。”“他这么做是为了保持纯洁。为的是不让罪孽玷污了他自己。他要置身于天真无邪之中,不让自己的灵魂沾上污迹。”“我就被叫去过,”其中一个叫梅尔基娅黛丝的说,“我陪他守过夜。”“没怎样呀。他只是用他神奇的双手抱住我,正当寒意袭人的时分。我感谢他用他的身体给我温暖,就没别的了。”“那是因为你已经老啦。他喜欢嫩女人;喜欢她们的骨头发出的脆裂声;他就喜欢听这响声,就像是捏碎花生壳儿的声音。”“你是个没有信仰的坏东西,卢卡斯·卢卡特罗。你真是坏透了。”现在说话的是那个外号叫“孤儿”的女人,她总是哭哭啼啼没个完。她是这群女人里面最老的老太婆。她眼里噙着泪,两手发着抖:“我没爹没妈,是他抚慰了我失去双亲的苦痛;我在他身上重又找到了我爹和我妈。他一整夜都在抚摸我,减轻我的痛苦。”“我的爹妈都死掉了啊。他们把我一个人孤零零地撇下了。我那么小就成了孤儿,要找到个肯帮我的人有多难啊。我只有一个夜晚是过得幸福的,那便是我和圣子安纳克莱托在一起、在他温柔的怀抱里度过的。现在,你倒说起他的坏话来了。”“我们期待着你能继承他的事业。他的一切都传给你了。”“他传给我的是一麻袋的混蛋恶习。嫁给我的是个疯婆子。她没你们这么老,却疯得厉害。幸好她跑掉了。我亲手给她开的门。”此时只剩下两个老太婆了。其他的几个,一个接一个地走掉了,边往后退还边朝我画十字,声称一定要带几张驱魔符回来。“你不能对我否认,圣子安纳克莱托是创造奇迹的人,”阿纳斯塔西奥的女儿说,“这一点你不能否认。”“我还不知道你有丈夫呢。你不是剃头匠阿纳斯塔西奥的女儿吗?据我所知,塔乔的女儿是单身哎。”“我是单身,但我有丈夫。做姑娘和单身是两回事。这个你懂的。我不是姑娘,但我是单身。”“没办法,我必须去做。要当姑娘的话,我靠什么过活呢?我是女人。女人生来就是要把她所有的奉献出来的。”“是的,是他劝我去做那事儿的,为的是治好我的肝炎。我就跟人同房了。到了五十岁还是个处女,就算是罪孽了。”“是的,是他跟我说的。不过,我们来是为了另一件事;求你跟我们走一趟,证明他是个圣徒。”“你一次奇迹也没有创造过。他可是把我丈夫的病给治好了,我是看得清清楚楚的。难不成你还给谁治好过梅毒?”“有点儿像坏疽。他先是脸色发紫,浑身长满烂疮,后来就睡不着了。他老是说,看到的一切都是红色的,好像走到了地狱门口。然后他感觉烧得难过,疼得他都跳起来了。于是我们就去找圣子安纳克莱托,他把他给治好了。他用一根燃着的芦苇草烫他的身子,把他的口水涂在他伤口上,然后说了句‘去吧!’,他的病就好了。你倒是说说看,这算不算奇迹呢。”“你丈夫得的应该是麻疹。我小的时候得过,也是用唾液治好的。”“一想到安纳克莱托·莫罗内斯比我还可恶,我就安心了。”“他待你就像亲生儿子一样。你竟然还敢……我还是不要继续听你胡扯为好。我走了。你不走吗,潘恰?”“我说啊,弗朗茜丝卡,既然大家都走了,你是要留下来陪我睡觉的,是不是啊?”“就算这是上帝的命令,我也不会干的。人家会怎么想?我只是想把你说服了。”“那就让我们俩互相把对方说服吧。说到底你有什么损失呢?你已经老成这样了,没人会来占有你了,没人肯关心你了。”“随他们怎么去想吧。那又怎样?不管怎么说,你还叫潘恰。”“好吧,我就留下来陪你,不过就到明天早上啊。而且你得向我保证,我们要一同去阿穆拉,好让我告诉她们,我求你求了一整晚。要不这样的话,我怎么办?”“行。不过你还是先把你嘴上的那几根胡须剪掉吧。我去拿把剪刀给你。”“你怎能这么笑话我哦,卢卡斯·卢卡特罗。你尽爱观察我难看的地方。你就饶了我那几根胡须吧。那样她们也不会起疑心了。”天黑的时候,她帮我修好了鸡棚,还帮我把扔得满院子都是的石头块儿聚拢在一起,堆在原先的角落里。她们都没有想到,安纳克莱托·莫罗内斯就给埋在那里。她们也不晓得,他就在越狱那天死掉的。他从监狱溜出来后,就跑到这里来,要我把他所有的财产都交给他。他来的时候说:“把所有东西都卖了,把钱给我,我要到北方跑一趟。我到了那儿会给你写信的,往后我们俩再一起做生意。”“你为什么不把你女儿也带走呢?”我对他说,“这是我唯一多余的东西,你还说是属于你的。你耍你的鬼把戏,把我也搅进去了。”“你们随后走。到时候我会派人告诉你们我到了哪里。我们到时候再结账。”“我现在不想跟你开玩笑,”他说,“把我的东西给我。你还存着多少钱?”“我有一点点,不过我不会给你的。你女儿那么不要脸,让我吃尽了苦头。我还供她吃喝,你该知足了。”“安息吧,安纳克莱托·莫罗内斯!”我埋他的时候,口中念念有词。我一趟趟地去河边搬来石头扔在他坟上,每次回来都说:“你耍尽花招也甭想从这里出来。”这会儿潘恰正帮我把沉甸甸的石块再次压到他坟上。她绝对想不到,安纳克莱托就在这下面,她也想不到,我这么做是出于恐惧,就怕他从坟墓里爬出来,再来给我惹麻烦。我相信,他的鬼点子那么多,不会找不到法子起死回生,从那里头爬出来的。“再加点石头,潘恰。把它们堆在这个角落里,我不想看到我的院子里遍地石头块儿。”“你可真是个混球,卢卡斯·卢卡特罗。你一点儿也不温柔。你知道谁真正爱女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