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波·贾尔迪内里:镜子的奥秘

文摘   2025-01-10 00:00   北京  

镜子的奥秘

范童心 译

我母亲说过,奥秘是彻底而又复杂的黑暗,它们永远存在。它们是充满魔力的元素,譬如死亡的预兆。可怕事件的前兆。这些都是我母亲说的,她很信这些,几乎每天都去做弥撒。

在她迷信的众多奥秘里,并非每一个都跟宗教有关。更确切地说,它们都充满了魔力,尽管宗教中的奥秘从来都与魔力撇不开关系。好吧,原谅我把话题扯远了。我想说的是,在某种程度上来讲,她非常虔诚地将某些确定无疑的臆想事件灌输给我们,但对我们这些孩子来说,它们就如同毋庸置疑的上帝之爱一般令人震撼。

这么多年过去,很多无法解释的奥秘我都已经淡忘,但是有一件却一直印在我的脑海中,直到今天,它仍是我心中无法解开的疑团。那就是镜子的奥秘,想知道的话,我现在就讲给你听。

那是一面慢慢裂开的镜子,很慢很慢,令人抓狂。

一切都始于那个早晨。我家有个大衣柜,里面什么都塞得下,衣柜上有一面镜子,镜面上出现了一条细小的裂痕,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妈妈说:“谁都不准碰。如果它能坚持一个月,就什么事都没有。但如果在这之前碎掉了,一定会有大祸临头。”

从那时起,每一天,我们都一次又一次地量着那条缝的长度,大气也不敢出一口。因为它真的是越来越长了,即使几乎察觉不到,宛如一场悄然传播的瘟疫。所有的人都吓坏了。爸爸从工厂下班,总会问一句:“那个怎么样了?”“那个”指的就是镜子和它上面的裂痕。它就像一根在玻璃上自动生长的丝线,隐隐作痛,像癌症一样深入骨髓,仿佛有自己的生命一般。那道口子越裂越长,几乎就要开口说话,天知道它打算说些什么呢。我们只能靠向苍天和上帝祈祷来排解心中的恐惧了。

更可怕的是,当时是七月。我们不知道到底该等待一个月,还是三十天。两者并不一致。也许妈妈知道,但没人敢去问,尽管这个问题重要极了。你想想,一天看起来平平无奇,人们总说:一天而已,不算什么。但在这样的情况之下,一日之差就是天翻地覆。灾祸与救赎之间,或许只差这一天。

所以你看,第二十八天早上已然是人心惶惶。只差四厘米了,妈妈每天都用裁缝尺测量着裂缝的增长,大家都不明白,那镜子怎么还没有裂成两半。

很不可思议,对吧?裂痕向左侧伸出去,所以看起来跟一般的裂缝不太一样,更像椭圆形。而且,它是从上方开始裂的,就这样慢慢往下延伸。妈妈说,我们占尽了劣势——向着下方和左方延伸的祸事,是最可怕的一种。有性命之虞。

但是否七月已经不重要,镜子在第三十天裂成了两半。一天都没多,正如预测的那样,结果致命。在最后的几小时里,从凌晨到午休时间,妈妈一直跪在镜子面前祈祷着,却一秒钟都不敢看它,战战兢兢,手里抓着念珠。她一段又一段地念着祷告词,一刻都没停过,仿佛珠串一般周而复始。爸爸那一天没去上班,闷闷不乐的样子,严肃得像一只困在独木船里的狗。他就那样坐在院子里,等待着。没人吃东西,甚至没人记得要吃。直到中午,爸爸站起身来,从门口望着妈妈,摇了摇头,捡起几个橘子开始剥,然后把果肉放进那个一直摆在桌上的碗里,看有没有人要吃。后来他吐了口吐沫,咒骂了几句,向村里走去了。

又过了一会儿,大概两点钟,妈妈祈祷的声音变了调,越来越急促,紧张而不安,后来又戛然而止,转变为抑扬顿挫的哭声:我们面面相觑,带着孩童的恐惧——这是自然——先听到妈妈的啜泣,后听到她那令人心碎的痛哭。

她哭了大概有几分钟,我也不知道具体多长时间,肯定不会太久。但对我们来说,几乎是无止无休。

之后,是沉默。

再之后,我也不知道是多久之后,我们发现,沉默并没有被玻璃坠地的声音打破。妈妈走进了我们所在的长廊里。她用一种悲哀的目光看了看我们,她的样子我们几乎都认不出来了。连外公外婆死去的时候,她都没有这样悲伤过——那是一个午后,他们乘坐的马车翻下了通往奥莫尼亚和查拉代的大桥。

她用低沉的声音说——低得仿佛只是说给她自己听的——她在祈祷的时候感觉听到了“咔”的一声,抬头一看,似乎什么也没发生,但那两片玻璃就在沉寂中落到了地面,好像是有一只看不到的手把它们放到了地板上一样。一片在右边,另一片在左边。没有蹭到她,没有声音,也没有裂成更小的碎片,表面也没有磨损,什么都没有,太离奇了。它们就像是并没有掉落一样完整地掉了下来,虽然分开了,却并没有破碎。一边一片。我们看到了,千真万确。完全无法解释的奥秘,而灾祸必将发生,妈妈说道,她的

嗓音怪异、严肃,我们从未听过。

妈妈走向路边的水沟,平时她都是在那里等爸爸的。她就那样孤身一人站在那里,完全忘记了我们的存在。

让人难以置信的奥秘,这个就是。

爸爸和妈妈那天晚上相拥在一起,用一种哀伤的眼神看着我们,好像试图对我们说些什么,却又找不出合适的措辞。但全家人都已经真切地感受到了厄运的临近。它就潜伏在我们周围,蠢蠢欲动。

接下来的第一个星期,我们采取了一些措施:用怀疑的目光打量彼此,几乎没有人说话,吃的东西都是再三选择后决定的,几乎全是蔬菜,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不敢吃肉,因为怕被下咒。我们害怕那一面仍然躺在地板上的破镜子——现在应该算是两面了吧——会被触怒。

我也不记得这一切维持了多久,但家中的气氛十分紧张,照某人的话说,几乎可以导电,太适合厄运降临了。

一个月之后,一场可怕的腹泻带走了最小的弟弟阿特里奥,他才刚满一周岁。第二个月,查科的初夏已经开始的时候,米尔蒂失踪了。天知道是她自己走了,还是被什么东西带了去——被人骗走了?让风吹走了?还是被生活吞噬了?总之,某一天她不见了。妈妈后来还怀过一次孕,但年底之前也流产了。爸爸绊了一跤,手里的斧头掉下来,砍断了左脚的两个脚趾。彻底瘸了。

很不可思议,的确。奥秘可不会拐弯抹角,来了就能让你心惊肉跳。颠覆人类的认知,说的就是它们。这就是它们的定义。人们会说,都是命运的无常。

有一天,那裂开的镜子消失了。不知道是我的父母还是别人把它弄走了,我一直都没搞清楚。

生活还在继续,很多年过去了。但对我来说,镜子的奥秘依旧鲜活,原封未动。除此之外我还能说什么呢?「完」


选自《流亡者的梦:曼波·贾尔迪内里短篇小说集》

上海译文出版社


2021年12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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