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riters in Central Plains
养 女(6)
文/曹虎
今年是个丰收年,夏季麦子亩产达500斤,秋季玉米长势又好,丰收在望。那个年代,小麦、玉米、红薯是人们三大主食,白面稀奇,玉米面其次,红薯面比较大众,家家三餐与红薯打交道,吃得人肠胃难受,只吐酸水。如果能喝顿玉米粥或吃上玉米饼子,小孩子都开心不少,逢年过节吃上白面馍、喝上面条,甚至吃到饺子,那真是天堂般的生活。
玉米收成好,社员高兴,出工干活不再是松松垮垮懒懒散散,看见地里的大玉米棒子像看到亲儿子一样稀奇。于是不等敲响上工钟都提前到地里开掰了。玉米地里热火朝天,大家伙儿说着笑着戏骂着,手上一点没带歇的。
虽说立过秋,天气仍然闷热,钻在玉米地里劳作,蒸烤的滋味委实难受。不过这点苦对经常劳作的社员们算不了什么,丰收的喜悦压倒了一切。
草儿让超明给她留足一人的任务,登记好出工薄后便开始劳动。
草儿是个利麻手,咔嚓咔嚓,玉米棒子一只只落入筐中,草儿一次次地把装满玉米的箩筐擓到地头。长辫子盘起来了,额前几缕头发贴在脸上,衣服也被汗水洇湿了,贴在身上,勾勒出婉约的曲线。
苏顺这队长干得安逸,他一点不沾农活,背着手这头走走,那头晃晃,指点指点,吆喝吆喝。当他看到草儿掰着玉米逐渐深入田间,心头竟异样地激动起来,看着草儿弯腰挺胸紧绷身子擓着沉甸甸的箩筐往返地头,苏顺眼都直了。扭动的腰肢,绷直的大腿,挽起袖子凝脂样的胳膊,还有被湿衣衫紧贴着的身躯,无一处不让他想入非非。这个苏顺是鬼迷心窍走火入魔了。
一天的劳动强度很大,一大块地的玉米全部掰完,架子车不下三十次向队里运送玉米。天色已晚,红彤彤的太阳无力地坠入地平线上,只露出小半边脸,没半点威风。风儿吹来有点凉,不过很舒坦,劳动停歇下来,歇上小半个钟头,汗水干了,衣裳硬邦邦地膈应着身子。望向田野,刚才还是热闹喧嚣的玉米地转眼便空荡荡的。生产队集体劳动的特点就是这样,人上得快走得也疾。
草儿往往是最后一个离开的人,她收拾好记工薄,捋了捋发丝,抻了抻衣服,准备收工。今天的劳动强度太大,草儿有些疲乏,但还兴奋着,收成好分粮多,她怎么能不高兴呢,不是队长站在一边,她甚至想唱出声来。
苏顺没走,他钻进玉米地里验收,看看谁干活马虎应付,他已经拎着几个大玉米棒子从地里出来扔在地头又钻进玉米棵间。
不大会,一声威厉音从玉米地传出来。
王小草!你给我过来!
怎么了?莫不是队长发现自己也有没掰静的玉米棒?草儿有点沮丧,她够细心的了,咋会还有遗漏,要知道这被发现是要扣工分的。
草儿两手分着玉米叶子向地里走去。走进去,她看到队长诡异地笑着,扬着手中一个大玉米棒子。看着队长,草儿心中一颤。不过队长站的地方不是她掰玉米的那几行,她掰的地离这里还隔着七八行。
这不是我掰的,我的地在那边。草儿用手指着右边。
这样呀。队长喃喃着。给,拿地头去,我再找找。
草儿伸出手去接玉米,却突然被队长攥住,草儿心头一惊,使劲却抽不出来。队长趋到跟前,一把搂住,紧紧地箍着,草儿喘不过气来。
顺爷,放开我,不要呀!
草儿似受惊的小鹿使劲扭着身子,奈何怎样也挣脱不掉那双魔手,那臭烘烘的大口又寻机凑上来,草儿扭头避过,草儿惊惧极了,她感到那只魔手还一点点向下体移去。
放开我,我喊了!救命!
草儿的挣扎喊叫淹没入密实的玉米地里,弹不起一点回响。风儿吹得玉米叶子一片沙沙声,间或玉米杆子一阵咔嚓咔嚓断裂声。
太阳已经沉没了,天色灰暗,草儿绝望了,那只邪手抓住裤带撕扯着。
苏顺,你这畜生!
一声霹雳般的声音炸响,一轮拳头狠狠地击在苏顺头上,苏顺一翻滚,斜歪在地上,草儿挣脱出来。
超明叔。草儿哭出声来。
原来超明招呼着装满最后一车玉米后随车收工,他看一眼,见地里还剩下草儿和队长,草儿在整理记工薄,队长在玉米地里查看。走一段路他扭头看看还没见草儿跟过来,超明隐隐不安,决定回头找找。草儿让他很上心。他一直关注着这个女孩,看着她成长直至能够养活一家子人,心中很是欣慰。别人不知道超明为啥处处关照草儿,苏顺也是犯疑。他们是不了解超明与福庆的关系。超明比福庆小两岁,小时候两人经常在一起玩耍。八岁那年夏天在小西河洗澡,不会游泳的超明滑入潭窝,两手乱抓,挣扎中呛了几口水,危急关头,福庆用一根树枝把超明从水中拖出来。大难不死,超明心里感激福庆。福庆死去,草儿一家老弱病残,福庆为他们争取到一个人的工分,他又为草儿干记工员找孙支书闹,直到如今草儿家境况逐渐转好他才心安不少。
看到超明,苏顺脸色刷白,事情败露了,他知道超明较真样儿,一定会不依不饶,放不过他。苏顺扑通跪在地上。
超明,我犯浑,你打我吧。
苏顺嘴角滴着血,低头跪着丧家犬样萎靡,超明怒气未消,又一脚踢在他身上。苏顺晃了晃手按在地上。
超明,我再也不敢了,求求你,饶过我。
畜生!再对草儿有想法让你蹲大狱!
看到超明这样说,苏顺唯诺着就差磕头了。
草儿受到惊吓,咳嗽连带发烧,在床上躺了三天。她对家里什么都没说,怎么说?说了只会让家人徒增忧虑。超明过来看过草儿。他说按说应该告发那家伙,让他做不成队长,让他住监狱,可苏顺与他是连襟,苏顺妻子几次找他,让来说说情,饶他一回。
小草,你说咋办?超明征求草儿的意见。
叔,你看咋样都行。超明这样说了,草儿也不愿声张。超明带来五十快钱,草儿说啥没收。
那天之后,苏顺老实了许多,再见到草儿,他收敛了肆无忌惮的目光,也拿不起队长的架子,灰溜溜的。
秋去冬来,天寒地冻,又飘起了雪花,很快雪花变大,大朵大朵盘旋着落下,铁匠营成了银装素裹的世界。今年秋季麦播应时应晌,麦苗出得蛮齐,洁白的雪里透出一道道的绿,有几株青苗儿窜得老高,叶片在寒风中摇曳,似同谁家弄雪的娃娃。农家人此刻不用出工,围坐在火炉边谈天说地,话酒桑麻。大家盼着雪下得大一些再大一些,让麦苗儿盖上厚厚的被子,这样来年就有好收成。有雪就是好呀,要不怎么说瑞雪兆丰年呢。
草儿也坐在火盆边,娘,妹,还有外婆也在烤火。娘很安静,看她的神色有几分清明。小林哥从外地给买的中药吃了两个疗程了,效果挺好,照这样再有几次该是能恢复过来吧。草儿纳着鞋底,若有所思。
小林该上高三,按说明年能考大学了,从夏季开始,席卷全国文化大革命开始发动,学校全面停课,全国各地的学生都涌入北京接受主席的接见,小林也加入串联队伍,向着心中憧憬的圣地进发。小林是个有心人,他在北京寻得一名老中医,说了草儿妈妈的病症,开出药方。冬季返回,照着药方抓来中药吃上几个疗程,果然有效。草儿娘神智清醒,已经认得二婶和她的两个女儿了,草儿欣喜异常。
中药吃了多半年,已是第二年秋季,娘的病基本痊愈,虽说还有反复,但越来越稳定,已有两个月没再犯。
学校开始复课,小林没打算再去学校。他想留在家帮草儿,他不愿草儿独自承担生活的千斤重担。
正巧,铁匠营小学缺教师,孙支书给了小林一个名额。这是多好的事呀,小林欣然应允。
秋月高悬,小林和草儿相拥坐在大树下。
草儿,咱们结婚吧。
小林哥……
草儿依偎在小林胸前,幸福地闭着眼睛,小林的吻轻轻地印在草儿微微启张的小口上。
听到这里,我明白眼前这位应该叫小草姑了。她的身世甚是曲折,几经磨难,但生活之门并没有对她完全关闭,在她执着努力下,最终走出了阴霾。
小草姑,我这样称呼你吧。我笑一下又问,你咋与书云叔联系上了?
草儿姑扭头向车窗外望去。高速路边的田块、村庄飞速向后奔去,似攥不住的光阴,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草儿姑看上去有些感慨。
我想这一生就这样平平淡淡过来了,谁知道又出来了一个娘家。
与娘相依为命的日子,草儿刻骨铭心,那段日子不堪回首。她曾影影绰绰听说过自己是娘抱养的,但她不相信那是真的,娘是亲娘,娘待她一片真心,娘咋会不是亲的呢。在那苦难的日子,草儿倒是想有称作亲娘的人家过来把她领走,把她拯救出来,可那是幻想,怎么可能呢。如今草儿已是做奶奶的人了,伞匠营来人要认亲,说是她的亲弟弟。可笑不可笑,可悲不可悲,草儿心里强烈抵触,她的心里只有一个娘,只有一个妹妹,哪里还有什么叫做书云的弟弟?
还是小林豁达,他劝草儿,爹娘不在了,伞匠营的二老也都不在了,书云是你的亲弟弟,他既然有这个念想,你就认了吧,只当多了一门亲戚。
人老了,我也是固执,不是你小林姑父劝我,说啥我也不会与伞匠营相认。他们生了我却把我抛弃,我一肚子的委屈能向谁说!
我看到草儿姑眼眶湿润着。
唉,不提这些了,现在日子不是好了嘛,看看我只知道道埋怨了。
草儿姑擦着眼睛,自嘲地笑了笑。但我能感觉到她笑得心酸。
望着七十高龄的草儿姑,我心中是五味陈杂。人生就是这样,曲曲折折,有诸多的不如意,但终究一切都是会好的。
(终结)
图片来源: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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