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美国财政的表象与本质(下)

2024-08-21 11:30   上海  

      在上篇中,我们阐述了美债面临愈发严峻的挑战:老龄化下的福利支出、新冷战的国防开支和高利率环境下的利息支出将轻易抵消任何政府预算削减的努力,使净供给中期居高不下。而需求面临着地缘政治变局下的顺差国外储配置结构性下降的风险。

      这一供需变化其实已开始反映在价格中。10年期美债的期限溢价已经摆脱了历史低位,跟随着财政赤字率的扩大而攀升了逾100个Bp。如果简单假设回到2008年以前的历史均值水平,则至少还有200个Bp的上行空间,更遑论冷战巅峰时期的位置了。
图1. 美国财政赤字占GDP比重 vs. 10年期美债的期限溢价

      如果地缘政治的变化导致更高的通胀,同样将推升期限溢价,并加大美联储支撑需求的难度。在2022年,强财政刺激、联储收紧和疫情与地缘政治推升的供应通胀,推动了美债利率的飙升并造成了股债双杀。

      不负责任的财政挥霍往往与“拉美化”和“失败国家”划上等号。末日预言家们始料未及的是,美国经济和金融资产并未崩溃。尽管联储快速加息至今尚未降息,但美股在22年中期止跌,迄今仍在屡创新高,并继续跑赢全球多数股指而美元与美债利率仍在高位。放到疫情前,若有人认为美股、美债利率和美元能持续同时走高,恐怕大多数宏观分析师会认为是一个笑话。
图2. 标普500指数(对数)、10年期美债利率和贸易加权美元指数

      上一次出现这种持续行情,可能要回溯到上个世纪70年代。高通胀环境下,股票由于其盈利增长性,天然比固定收益债券更抗通胀不仅如此,当前美股的盈利能力更远强于70年代。我们展示了美国企业利润占GDP比重的历史数据,现处于二战以后的高点。全球化为跨国企业创造了巨大的财富。尽管本国经济去工业化,但跨国企业在全球市场的开疆扩土使利润越来越多的反映全球增长而不仅是美国需求。
图3. 美国企业利润占GDP比重

      换个角度来看,如果我们把企业每年产生的自由现金流和国家的财政收支做个类比在2001年后,我们看到了巨大的分化。联邦政府不断攀升的赤字支持了国内消费甚至全球需求,而企业借助全球化的东风将来自政府的转移支付尽可能收于囊中。2023年度标普500家企业的自由现金流总额逾1.5万亿美元,而美国联邦财政赤字水平为1.7万亿美元。在国家财政入不敷出的背后,是富可敌国的企业。
图4. 标普500企业年度自由现金流总额vs.美国联邦财政赤字规模

      这就是为什么即使美债利率攀升,美股依然比美债更坚挺的原因。考虑到地缘政治风险,跨国企业的信用资质可能在某种程度上优于主权国家。毕竟,地缘政治冲突使主权信用的风险越来越不仅限于债务指标,而资本的信用在历史上往往胜于许多国家。如果这一趋势延续,跨国公司的信用利差在某一天转为负数也不是不可想象的事情。

      当然,没有什么趋势会永远持续。要改变这一循环,大致有这么几条路径。第一. 当美债利率与财政赤字螺旋上升到某一个节点,市场将不再相信财政的长期持续性从而引发主权债务危机,导致财政被迫紧缩和经济严重衰退。第二. 跨国企业丢失在全球市场的份额利润,使财政失去未来收入的保障。第三. 彻底改变战后的地缘政治格局,颠覆美元储备货币的根基。

      历史上引发主权债务危机的国家,都需要两个条件。一是经常账户的持续逆差 - 显示国内支出大于储蓄,需要对外借款。高储蓄率国家如日本,尽管政府债务率逾260%GDP,日债利率依然位于全球主要国家最低之列,因为国内净储蓄仍可满足政府的借债需求。对于经常账户在过去30年从未转正的美国来说,这一条件现不满足。但如果考虑到约2万亿美元,7%GDP的海外留存利润,美国经常账户的实际情况要好得多。

      另一条件则鲜为人知,即当经济长期名义增长率低于利息占GDP比重时。这可类比于企业的长期利润水平不足以覆盖利息支出之际。我们采用名义GDP滚动七年的平均增速与其利息净支出占比进行比较,可以看到在过去20年发生主权债务危机的国家 - 如欧债危机中的意大利、希腊与西班牙,以及2022年试图减税引发股债汇三杀的英国,都需要同时满足上述两个特征。
图5. 财政赤字扩张的约束条件

      从这一角度看,美国尚未到达这一拐点。我们在CBO测算的基础上,增加了对减税延长、军费增加和高利率环境持续的假设。即使如此,按照当前路径,这一理论拐点到来的时间大约在2030年前后。
图6. 美国名义GDP增速与净利息支出占比

     只要美国能继续保持较高的名义经济增速,就暂时不用担忧财政崩溃。所有的债务问题,都是在增长不再维持后才变得尖锐。当然,留给美国的时间的确不多了。因此我们才看到2018年通过减税驱动海外利润回流;20-22年通过关税、补贴和军事冲突引发资本回流和再工业化;2023年推动友岸外包,加快削弱竞争对手的贸易顺差,并培育可靠的新顺差国;以及这些年接连不断的技术封锁打压以维持跨国企业在高利润领域的优势。上述政策方向,在冷战分出胜负前,不大可能会随着大选发生明显变化。

      对美元亦然。货币也是一种零久期零利率的国债,其价值反映了一个国家未来偿还债务的能力。但债务并不需要真正的被偿还,只要债权人相信其未来创造或掠夺财富的能力即可。美元需求的背后,是其相对自给自足的粮食能源禀赋,科技、教育、法治、金融以及最根本的军事实力。在战后构建的地缘政治格局与规则被彻底打破前,很难仅凭财政问题就断言美元崩溃。

       这也是去年纽约时报报道美国如何在尖端芯片封锁上采取了近似战争行为的做法的解释 - “这可能也关乎我们的存亡”。支撑这一循环的必须是美国相对于其他国家的持续优势。在我们自以为真理的经济理论和宏观范式上,是战后环境所塑造的规则。这个世界很大,激励着地上的人载着梦想不懈努力迈向星辰大海,但这个世界也很小,星辰大海的波涛下,是地缘政治的黑暗森林。每一个走出去的国家和个人,都别无选择,只能继续向前。

      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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