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温的名字,像他的人生一样反复无常。起初,他叫朱温,小名朱三,是人见人厌的乡村流氓。以至于日后衣锦还乡,他妈都不相信,对来迎接的使者说:“我家朱三落拓无行,别去做贼死在外面就行,怎么可能当大官?”
唐末乱世给了流氓朱温发迹的机遇。黄巢起义时,朱温本是起义军的大将,却在关键时刻叛变投唐。于是唐朝封朱温为节度使,还给他赐了个新名字“朱全忠”。朱全忠骗取朝廷信任后,苦心经营多年,成为拥有七十二州、二十一镇的中原霸主,朱温弑杀唐昭宗以后拥立唐昭宗14岁的儿子辉王李柷为皇帝,这就是唐哀帝。
中国历史上称哀宗或者哀帝的皇帝共有六个,而唐哀帝是其中最哀的一个。唐哀帝过得还不如唐昭宗,因为朱温心狠手辣,直接把李唐皇室全部杀死。天佑二年(905年)二月,朱温对宗室诸王大开杀戒,他命蒋玄晖邀请昭宗之子濮王李裕、棣王李祤、虔王李禊、祈王李禋、遂王李祎、景王李祕、祁王李祺、雅王李禛、琼王李祥,在洛苑的九曲池旁摆下酒筵,将诸王灌得酩酊大醉,然后用绳子将其一个一个勒死,然后当着众人的面扔进了九曲池喂了鱼。唐哀帝就从头到尾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哥哥、弟弟们被屠戮一空。天祐四年(907年)三月,哀帝在朱温及其亲信逼迫下把皇位“禅让”给了朱全忠。之后,哀帝被杀。
朱温连弑两个皇帝终结了大唐王朝的统治,建立后梁,是为后梁太祖。称帝后,他摘掉了唐朝给他的帽子,改名为朱晃。晃是光芒闪耀的意思,用新名字掩盖他过去的不光彩。朱温称帝后的第二年,在与老对手李克用的最后一次较量中,朱温占据上风,北上攻打潞州,包围李克用治下的重镇上党(今山西长治),风头一时无两,天下只有河东、凤翔、淮南、巴蜀割据势力仍沿用唐昭宗年号,其余地区皆奉后梁为正朔。李克用弥留之际,将三支箭赠予嗣子李存勖,留下遗言,一矢讨刘仁恭(幽州军阀),一矢击契丹,一矢灭朱温,随后长叹道:“汝能成吾志,死无憾矣!”
李存勖善于用兵,兵分三路将后梁军筑的夹城拦腰截断。后梁大将符道昭战死,另一名大将康怀英只带着亲兵百余骑遁逃。战报传到后梁都城开封,朱温吓了一跳,感慨道:“生子当如李存勖,李氏不亡矣!我家的儿子不过都是猪狗而已。”李存勖解潞州之围,是梁晋争霸的一个转折点,在被后梁打压多年后,晋军终于打了场翻身仗。与此同时,朱温逐渐从顶峰滑落。
朱温在位时,曾一心求治,在法制、经济各方面推行一系列改革,渴望翦灭群雄,一统天下。他颁布了新法律,定名为《大梁新定格式律令》,并要求这部法典“传之无穷,守而勿失”。律法还是有不少可取之处,中晚唐以来尾大不掉的难题之一是藩镇,朱温为了压制藩镇势力,从法制上加重了州县权职,诏令各地,规定藩镇属官地位没有高卑之分,一律在刺史、县令之下,不许他们再作威作福。这项律令可以说是宋代加强中央集权举措的雏形。
朱温重法,史书称其“严察用法,无纤毫假贷”。有一次,朱温的心腹爱将寇彦卿入朝觐见,路过天津桥(洛阳一座古桥),一名行动迟缓的老人不经意挡在他面前。寇彦卿性子急,命令随从将老人推下桥,摔死了。事后,执法官员崔沂上书弹劾寇彦卿,要追究其罪责。寇彦卿大怒,宣称要雇人杀崔沂。朱温没有偏袒,严厉警告寇彦卿:“如果崔沂有毫发之伤,我就杀了你全家。”后梁大臣无不肃然,谁也不敢再轻易违反法律。
在朱温这里,拍马屁也有风险。有一年,河南一带洪水泛滥成灾,朱温的侄子朱友谅在地方为官,不但谎报灾情,还派人给朱温献上“瑞麦”。朱温早就知道洪灾的事,对朱友谅这种做法大为不满,骂道:“丰年为上瑞。今宋州大水,安用此为!”朱友谅没有讨得朱温欢心,反而因此被罢免官职。
朱温早年在藩镇时,军法严明,手下将校有战死的,部下兵卒全都斩首,称为“跋队斩”。残忍的措施让朱温的军队实力大增,但也出现了很多逃兵,由于面部刺字记录了军号不敢逃回乡里,只能落草为寇,成为地方大害。称帝后,朱温颁布诏令赦免他们的罪过,地方盗贼减少了十之七八。开平三年(909年),朱温迁都洛阳,大赦天下。由于之前一直在打仗,官员们都勒紧裤腰带过日子,到这一年,朝廷费用开支逐渐充裕,对文武百官由半俸改发全俸。尽管四方群雄未灭,但此时的朱温想的也许是千秋万代的功业,想着怎么流芳百世。因此,历史学者吕思勉说:“在唐五代之际,梁太祖确是能定乱和恤民的。”
然而,更令后世熟知的却是他的暴虐与荒诞。潞州之战被李存勖占了便宜后,朱温急于与晋军决战,常把脾气撒在大臣身上。史载,朱温为了尽快发兵北征一雪前耻,“意郁郁,多躁忿”。功臣老将往往因为一点小过失就被杀,众臣对朱温更加畏惧。手下将领黄文靖、邓季筠骁勇善战,早年深得朱温信赖。到朱温晚年,黄、邓二人却因阅兵时表现太差,仅仅一个“马瘦”的理由,就被下令处死。
乾化二年(912年),朱温从洛阳出发北巡。随行的官员因为朱温嗜好杀戮,大多表现出抵触想要推辞,朱温听到愤怒。半路上,朱温摆酒宴命官员参加。由于队伍庞大、时间仓促,很多官员没能及时赶到,左散骑常侍孙鹭、右谏议大夫张衍、后部郎中张俊三人最后赴宴。朱温以他们迟到为由,“命扑杀之”。
晚年朱温的心理和身体都大不如前,却更加急功近利。在人生的最后一年,朱温乘李存勖与幽州刘守光(刘仁恭之子)交战的机会,引兵渡河攻晋,号称五十万大军。
李存勖在河东的大本营由名将符存审镇守。符存审分出奇兵,攻击后梁的辎重部队,把俘获的几百名后梁兵杀死,只留数人,砍掉胳膊后放走,说:“替我告诉朱公:晋王的大军到了!”朱温带领杨师厚等人前去支援,率兵昼夜急攻。符存审又派出几百人绕到朱温军队的后方,模仿后梁军的旗帜和衣服颜色,混在打柴割草的后梁兵中。太阳落山后杀入后梁军营,烧毁帐篷和粮草,在营中横冲直撞。
奇袭的晋军割去后梁士兵左耳,带着部分俘虏离去,后梁军心大乱。病中的朱温大为惊惧,不敢恋战,连夜带兵后撤,却分不清方向,迷路了一百五十里,后梁军抛弃的粮草军械不计其数。
色字头上一把刀,这是朱温晚年犯下的另一个错误。后梁大臣张全义治理河南多年,善抚军民,功勋卓著,被誉为“再造都畿”的能臣。乾化元年(911年),朱温路过张全义私宅,前去避暑,住了十天,看上张家美貌的妻女,霸王硬上弓,强行奸污了她们(《新五代史》:“全义妻女皆迫淫之”)。在《资治通鉴》中,这段记载更是令人发指,说朱温“乱其妇女殆遍”,也就是把张全义家的妇女睡了个遍。
史书中还记载朱温晚年纵情声色,荒淫无度,其儿子与养子征战在外,他就召集儿媳妇入宫侍奉。其中,养子朱友文之妻王氏最漂亮,最受朱温宠爱,王氏也常乘机跟公公吹起枕头风。养子朱友文年龄较长,得到朱温的青睐,地位上与朱温诸子平等。朱温迁都后,以开封为东都,洛阳为西都,朱友文为东都留守,委以重任。朱温病重之际,特意派王氏到东都召朱友文前来托付后事。
朱温的庶子叫朱友珪,母亲是营妓出身,地位卑微,但他的妻子张氏也常常入宫陪侍朱温,因此掌握了不少一手信息。张氏听说朱温派王氏去开封找老公,于是对朱友珪说:“皇上把传国玉玺交给王氏带往东都,我们离死没有几天了!” 朱温喜怒无常,朱友珪对父亲心存恐惧,心生谋逆之心,许多功臣因担心被杀,都愿意与朱友珪谋划。乾化二年(912年)六月的一夜,朱友珪率领亲兵五百人半夜进宫,同时假传圣旨,赐死在开封的朱友文,随后将屠刀伸向了父亲朱温。
朱友珪闯进寝宫后,朱温愤而起身,但年过花甲的朱温早已不复当年勇。朱友珪的马夫冯廷谔挥刀砍了三次,先是被他躲过,劈到了柱子上。到了第四刀时,朱温已经筋疲力尽,倒在了床上,被冯廷谔刺了个“透心凉”(“刺帝腹,刃出于背”)。一代枭雄,当场毙命,纵横天下三十年的朱温没能成为一代明君,只剩下史书中的满纸荒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