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7月22日，圣彼得堡十二月党人广场
我们经常喜欢用海枯石烂、天荒地老、忠贞不渝、白头到老等等词汇，来形容夫妻之间的卿卿我我、恩恩爱爱、永永远远。
问题在于，世间真的有生生死死的爱吗？
就说说著名的唐代诗人元稹吧。他的夫人韦丛，是在27岁时不幸去世的。元稹痛不欲生，整日茶饭不思，想念亡妻，写下了怀念韦从的《离思五首》，留下了“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的千古名句。以沧海的水和巫山的云比作爱情，不忘花前月下的山盟海誓，表明自己的心迹：“取次花丛懒回顾。”他还写下了“惟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这样感人肺腑的诗句。谁知道，在韦丛去世后才一年，元稹就开始续弦，迎娶了美丽的安仙嫔。
我们再来看大文豪苏轼苏东坡先生。夫人王弗去世才3年，他就娶了王弗的堂妹王闰之。尽管前妻去世10年后，他抒发了“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的怀念之情，千百年来，让无数读者被他的“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感动得一塌糊涂，但是不是有些牵强？是不是有些做作？是不是有些虚伪？是不是有些“为赋新词强说愁”？
当然，我们不能要求元稹和苏轼们从此一蹶不振，孤独一人，踽踽老去。但他们“喜迎第二春”的速度，是不是快得有些令人咋舌？窃以为，从他们的言行中感受出来的爱，感受出来的对故人的情，似乎还是要加上个引号为好。
看来，只有天上的牛郎和织女，为人间演绎了不朽的爱。
其实也不尽然，俄罗斯十二月党人夫妻之间的故事，是可以让石头掉泪的。
1825年12月14日早晨，一批具有民主思想的俄罗斯贵族青年军官，在彼得堡发动旨在推翻专制的起义。起义失败后，他们的领袖彼斯特尔等5人被处以绞刑，数千人被处以重刑，其中121人被流放到西伯利亚服苦役。这些人，在后来被称为十二月党人。
于是，一长串衣衫褴褛的十二月党人，任寒风扑打着散乱的头发，任雪花在眼前肆虐，迈着艰难的步履，一步一步，向着冰天雪地的西伯利亚走去。是的，他们刚刚在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升起几缕炊烟，又被驱赶着走向一片野兽出没的荒野。
与此同时，尼古拉一世下令要求十二月党人的妻子们，与"罪犯丈夫"断绝一切关系。法律上贵族不可离婚的条文，也被改成一有贵妇的离婚申请，立即批准。还规定：对跟随丈夫去往西伯利亚的妻子，永久取消贵族特权，子女不可随行，不能再次返回家乡城市。
我们常常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十二月党人那些出身高贵的妻子或未婚妻们，大多自愿放弃贵族特权和公民权，离开繁华城市宫殿里豪华的生活，毅然告别父母和孩子，坚决坚定地走向了杳无人烟的西伯利亚，在凄凉、残酷、寂寞中，陪伴、安抚自己的丈夫，有的甚至再也没有离开过那片土地。
莫斯科到西伯利亚，相距3000多里。沃尔康斯卡娅公爵夫人，历尽千辛万苦，行走了一年多，第一个到达那里。多少年后公爵夫人清晰地回忆道：当浑身邋遢、戴着脚镣的丈夫出现在面前时，"脚镣的叮当响声使我惊呆了！他那双高贵的脚竟然上了镣铐！这种严酷的监禁使我立刻理解了他的痛苦、屈辱的程度。当时，谢尔盖的镣铐如此激动了我，以致我先跪下来吻他的镣铐，而后才吻他的身体......"
年仅21岁、已是两个孩子母亲的穆拉维约娃，在去西伯利亚之前给丈夫尼基塔·穆拉维约夫的信中写道：你责备自己把我变成了罪犯的妻子，而我却认为自己是女人中最幸福的......请等着我。你的泪水和微笑，我都有权分享一半。把我的一份给我吧，我是你的妻子。到了寒风刺骨的西伯利亚，她对丈夫深情地发誓：我要永永远远地跟随你。让我失去一切吧，名誉、地位、富贵甚至生命！后来，穆拉维约娃不幸因病去世，葬在了西伯利亚的冻土里。
我们再讲讲几个法国女性。
十二月党人中，有不少曾在法国待过。近卫军上校安年科夫成为了阶下囚后，法国时装设计师波利娜，不顾一切赶到西伯利亚，并给沙皇写信，请求给他们发放结婚许可证。婚后不久，他们就双双长眠在流放之地。
巴黎年轻的家庭女教师列丹久，听到当年心中暗恋的伊万绍夫上尉正在西伯利亚服苦役的消息，立即寄出了求婚信。来不及等到伊万绍夫上尉的回信，列丹久就不管不顾地独自一人跋涉在艰辛坎坷的路途上。历经千辛万苦之后，在一个被流放的强盗的帮助下，她终于来到了心上人的身边。
十二月党人的妻子们，一个个都冰清玉洁，美丽高贵，坚韧顽强。她们为爱走天涯的故事，感人肺腑，已经成为了世界历史名词。她们的自我牺牲行为，诠释着什么叫做生死之恋，什么叫做坚贞不移，在当时产生了重大的社会影响，也在当下散发着芬芳。然而，她们之中最后一位去世的达夫多娃，却云淡风轻一般说道：人们把我们说成是女英雄，我们哪是什么女英雄，我们只是去找我们的丈夫罢了......这是发自内心的最真实、最真诚、最善良的表白。
把元稹、苏轼和十二月党人的妻子们放在一起作比较，或许真的印证了中国的那句老话：痴心女子负心汉。或许，对于男人来说，悲痛只是一时的，正如乔·拜伦所说的那样：爱情，对于男人，不过是身外之物，对于女人，却是整个的生命！
（写于2024年4月22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