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医出身的我,深谙海南岛是一个“绿色天然药库”,有近2500种药用植物。不但种类繁多,而且药用价值高,在中药材中具有重要地位,见血封喉树就是百花丛中的一枚。
见血封喉村 网友曹显荣拍摄于凤会村
见血封喉,又名箭毒木,为国家三类保护植物。它的名字很吓唬人,是我国南方民众所起,因为这种树生长在南方,可流出剧毒无比的汁液,人畜伤口一经接触,如不及时施救,就会短时间窒息。顾名思义,险如刹那间有一只无形的手扼住咽喉,一招毙命,委实骇人听闻而毛骨悚然。
在金庸武侠小说里,蜀中唐门依靠多种令人闻风丧胆的偏门毒药,行走江湖数百年,所向披靡,如梦如幻。现实中,植物界的“见血封喉”就活脱脱屹立在你、我、他跟前。
据传说,在云南西双版纳最早发现见血封喉树汁含有剧毒的是一位傣族猎人。有一次,这位猎人在狩猎时被一只硕大的黑熊紧追而被迫爬上一棵大树,可黑熊仍紧逼不放,在生死存亡的危急关头,猎人急中生智,折断一根树枝刺向正往上爬的黑熊,结果奇迹发生了,狗熊随即落地而亡。从那以后,西双版纳的猎人狩猎时,都用见血封喉的汁液涂在箭头上,捕猎变得立竿见影。
因此,在西双版纳就有“七上八下九不活”的说法。但凡被毒箭射中的野兽,逃窜时,上坡路最多跑七步,下坡路最多跑八步,第九步一定毙命。这么微乎其微的汁液,竟可以把顽劣的猛兽瞬间置死,可见何其毒也。好在被射的兽肉仍可食用,毒素要进入血液循环才起作用,经过消化道没被吸收是安全的。
其实,在国外也早有用见血封喉毒素作为战争与和平武器的记载。
1859年,东印度群岛的土著民族在和英军交战时,把箭头涂有见血封喉汁液的箭射向来犯之敌,起初英军士兵不知道这箭的厉害,中毒者仍勇往直前,但很快就倒下身亡。这种毒箭的杀伤力使英军惊骇万分,成为古战场上的利器。
当年美洲的印第安人在遇到敌人入侵时,女人和儿童在后方将见血封喉汁液涂于箭头运到前方,供男人在战场上杀敌,印第安人因此屡战屡胜,杀得敌人横尸遍野,魂飞胆丧,英勇保护了家园。
劳动人民的智慧是无穷的,无论什么东西,都能触类旁通,因材施用,将其发挥到极致,即便是毒物,也同理可推。
见血封喉,毒可致命,也可治病。名医张景岳在《本草正》中云:“药以治病,以毒为能”。说出是药三分毒,无毒不入药。传统医药历来推崇“以毒攻毒”理论,有毒中药往往具有独特疗效,其毒性成分就是其有效成分,对于一些特殊疾病来说,越是有毒的药,往往越有效,要诀是熟稔药性,辩证施治。几千年来,历代医家利用“有毒中药”,治愈无数顽疴痼疾,为民族繁衍作出巨大贡献,给传统医学留下精彩篇章。
见血封喉汁液中含有见血封喉甙、洋地黄甙、马来毒箭木甙等多种强心甙,虽均为剧毒素,可只要掌握其毒性状,审慎配伍,运用合适的给药途径,把控好剂量就能确保其效。经过长期临床验证,已成为常用之中药方剂。譬如它具有强心、催吐、泻下、麻醉及清热解毒功效,广泛运用于心力衰竭、痢疾与淋巴结核、无名肿痛及口舌生疮的临床施治。在治疗骨肉瘤和女性乳腺癌等恶疾也有很好效果,呈现在医学研究上具有潜在的挖掘和开发价值。
见血封喉村 网友曹显荣拍摄于凤会村
见血封喉树皮厚实,纤维细长柔软,富有弹性、强力大、易脱胶,可用作麻类代用品。古时候在海南黎苗少数民族地区就将其剥下,置水中泡浸后捶打,反复几次再晒干,使毒素消无踪迹,用作树毯、床垫以及衣服,用它制作的毯子和床垫非常柔软舒适而且十分耐用,所制服装轻柔舒适且保暖效果很好。
走近这棵树,诧异不像想象中那样可怕。报载广西陆川县良田镇冯杏村有棵千年见血封喉古树,当地尊称为“仙翁”级别。经历了风折雨打虫害洗礼,树干虽因腐烂形成一个大空洞,但依然挡不住它旺盛的长势,枝叶扶疏、形态秀美,给人“鹤发童颜”之感觉。当地人常在此树下纳凉聊天。千百年来一直与人朝夕相处,从未发生过树液毒人的事故。村里人说,他们从无觉得此树有毒,而且祖祖辈辈把这棵树视为“护村树”。它与人和睦相处,高大挺拔,一身剧毒,像是为了降服妖魔鬼怪而生,让来犯者心生畏惧,敬而远之,以护佑村民,顺遂无虞。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又万事必有因。按照自然相生相克的逻辑,有一种植物称“红背竹竿草”,可以解见血封喉之毒。更有意思的是,这些解药草就生长在见血封喉树的周围,它植株细长,状如小草,叶红绿色,正所谓“上天给你关上一扇门,同时也给你打开一扇窗”。在剧毒植物旁边,就有解毒良药,相生相克,这正是大自然奥妙之所在。
还有一种名叫辉琼鸟,对见血封喉毒素有免疫力,喜欢把鸟巢筑于见血封喉树冠处。如此一来,其他鸟类天敌便不敢贸然靠近其鸟巢,借助“树中毒王”的余威,成功扮演狐假虎威的角色。
在生物学范畴里,见血封喉是阳性树,性喜高温、湿润、向阳之地。生长迅速,树干通直、高大挺拔,是热带雨林、季雨林中重要的组成树种之一。在热带雨林地区多暴风骤雨,树常被刮断,地表易被冲蚀,而见血封喉树常矗立主林冠之上,抗风力强,又有非常完整的板根,对水土的涵养能力好,有利于维护热带地区生物多样化和生态平衡。海南的气候对见血封喉树的生长颇为适宜,在五指山热带雨林地区广为种植,已成为我国最为完整的自然保护区。
如此特性,使它成为研究古植被、古气候、古植物地理的重要证据,就如同所有珍稀生物一样,它为人类了解古生物提供了一个重要媒介。目前,许多学者在划分热带与亚热带分界线时,都参考见血封喉的生态和地理分布等特征,将北回归线以南地区划分为热带地区。
人们对见血封喉树的情结,还把它与励志的故事相连一起。几千年前,同样在西双版纳发生一次大洪荒,洪荒过后乡民要重建家园,需要到森林伐木。然而,森林中却有77只猛虎疯狂咬人,阻碍砍伐。眼看在洪荒中劫里逃生的同胞一个个被喂进老虎的肚子,家园重建无法进行。这时,一位叫做波洪沙的勇士,服下剧毒,将自己血洒在这片土地上,孕育出一棵见血封喉树,树汁里藏含剧毒,这样人们就有了捕杀猛兽的武器,帮助西双版纳民众重建起家园。尽管这只是一个美丽的传说,也见证见血封喉树在当地的影响之深。
抗日战争期间,见血封喉在海南文昌市南阳地区大显神威。当地军民曾将此木制成抗日利器,以抵御日寇,被称作抗日“三大神器”,留下可歌可泣的一幕。
南阳地区作为声名远扬的“抗日模范乡”,在往昔战争时期,抗日军民齐心协力,在武器匮缺的情况下,利用本地资源,研究制作多种罕见的抗日武器,其中荔枝炮、箭毒木、毒鱼藤就是著名的南阳抗日三大利器。他们把见血封喉树汁液与铁砂、炸药搅拌,装入炮弹之中,既有爆破杀伤力,又有生化武器般的作用。此种炮弹威力剧增,一旦击中敌人,日寇不仅要承受炮弹的冲击力,还要遭受见血封喉毒素带来的二次侵害,大快人心。
身为烈士后代的陈维颖先生,深谙其妙,多把来访者引领至当年用于取毒的见血封喉树旁,让观其树上迄今仍存有极为明显的取汁划痕,动情介绍说,当年日军遭此种炮弹击中,定无生还之可能,箭毒木炮弹彰显着海南人民的智慧,为抗日战争的获胜作出贡献。
见血封喉村 网友曹显荣拍摄于凤会村
正如所述,人们对见血封喉树产生兴趣,不光是它的药用价值与环境研究,还在于它的文化和历史。我曾经慕名前往儋州市那大镇军屯村,参观生长在那里的一棵树龄长达一千多年的见血封喉树,也称为“伏波将军树”。
相传在东汉光武帝建武年间,朝廷派伏波将军马援前来儋耳郡平息叛乱,当时曾率兵用见血封喉的乳白色汁液涂到箭上用以射杀敌人,最后取得胜利,使当地民众得以安生,后人将此古树称为“伏波将军树”,以纪念他的功绩。
一千多年过去了,这颗见证了儋州地区历史变迁的古树深受人们的喜爱,它树杆高大粗壮,板根发达且硕大,整株郁郁葱葱,当地民众视其为神树,还为其修建台阶和围栏,让游人前来烧香祭拜,以求庇佑。
面对古树,我感慨万分,类似这颗生命力旺盛的见血封喉树,在琼崖大地上还在多处耸立,展现风致和情趣。
位于海南尖峰岭的中国林科院海南尖峰岭热带林生态系统研究站树木园,现已收集并保护热带与亚热带地区134种528属1400多种树种,园中有一棵胸径约60厘米的见血封喉,光滑笔直,高耸入云,傲视群芳,蔚为壮观。该园是一个难得科研与教学基地。
海南万宁兴隆热带植物园,占地600多亩,拥有3200多种植物,宛如热带植物百科全书的绿色世界,是国家4A级旅游景区,内有一棵参天的见血封喉树,长有巨大的板根,四季常青,春夏开黄花,秋季结紫墨色肉果,果实芬芳,是该园的镇园之宝。
坐落在海口市东山镇的海南热带野生动植物园中一棵见血封喉,成为该园一处备受瞩目的独特景点,游客们可以在这里近距离地观赏到这种奇妙而危险的植物,感受大自然的威力和魅力。
琼海市嘉积镇的上郎村有一高达20多米,胸径1米,树龄300多年的见血封喉大树,巨大的板根支撑着树体,观之令人震撼。此树生长于该村一片树林之中,树杆布满了附生植物,凸显古意。有观者为其赋诗七绝一首:“阅尽人间三百年,御敌狩猎两得兼。身披长索孑然立,幸有胭脂伴暑寒”。见证着历史的沧桑。
见血封喉,树长枝繁叶茂,身蕴巨毒,处世并不任性,耳闻有避之不及,走近却感慨良多。它秉性超绝,有人就喜欢像它一样朝气蓬勃,无所畏惧地直面生活,不作逆来顺受、风度翩翩的伪君子,甘当爱憎分明、豪情重义的真小人。相比玫瑰的艳丽、牡丹的浓墨重彩、水中莲花的香远益清,罂粟的热烈、莨菪的自由自在、见血封喉的至毒嗜血,也是一种风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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