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文镇东坑村当年仅有20户人家的小村庄,而我们家却是一个大家庭——父亲吴钟文与原配符群英、续配王舜华前后养育了五男五女十个儿女。吴毓杨排行老三,乡里及晚辈都叫三哥。他当了半个多世纪的村长(队长,含付队长)过去叫生产小队队长、后改称村民小组组长,简称村长。
上头千根线,基层一针孔。形象地喻示最基层的乡村治理之关键与不易——大政方针都要经过村干部挨家挨户宣传、贯彻落实。
好客无奈误了初升高
从我懂事起,听到的关于三哥的第一个故事就是青少年的他就热情好客。1962年暑假,琼文中学初中毕业的他正在家里复习备考“初升高”,由于我们村紧挨着琼文岭,亲戚同学,包括母亲娘家伯爹的小儿子王永绥等几人借宿我们家。
几位同学住一起复习备考是好事,但总要有人操持一日三餐,毓杨身为主人当然不让,禀性热情好客的他包揽下来……当年用木柴椰叶稻草煮饭烧菜很不容易、也很费时间,而时间对应考者来说是多么宝贵。结果可想而知:来住宿的客人大多考上高中,而在厨房灶前张罗不休的主人却落榜了。这也可以说是改变了一个人的命运——当年高中毕业生也是人才呀。
其实,不要怪或笑那时傻,当年的同学情不但淳朴敦厚,而且仿佛天经地义。主人宁可委屈自己,也不能怠慢客人,这是根深蒂固的传统观念。过了十多年的1978年,我也有类似的经历——在家复习准备高考,有一名同学借居与我同睡旧式的铺半眠床。临考前这位同学的老乡突如其来借宿,也参加高考。我没办法也毫不犹豫地让床——自己到邻居家的木沙发睡,被蚊子叮咬两夜,在决定命运时候休息不好,那是无法弥补的损失……然而,我竟然考入围了。同样令我终身难忘的还有那两个应考的早晨:我们刚起床,父亲从街上买回三个白花花大包,放在书桌上,热气腾腾的——老人家热心肠啊!
当年乡村,性格敦厚的乡民,不图回报,但求问心无愧。为人处世,单纯没心机,真诚相待,与人方便,甚至于不惜委曲自己。
然而,也应验了那句话:上帝关了一扇门,又为你打开了另外一扇门。一个善良在乡下务农,踏踏实实干,也能闯出一片天地。由于积极肯干,很快被选定为生产队仓库保管员,次年,被提拔为生产队付队长。那年刚好19岁,还是一个毛头小伙子,已是身兼重任的生产队干部。
生产队虽小,男女老少合起来约百人,劳动力仅几十个。但分为两个自然村加上会文墟上八户共三处;耕种东坑、宝坑、孟昌等一百多亩水田,还有好几处山坡旱地。而且,春播秋收,水利工程、仓库肥料、耕牛饲养、牛车拖车牛、派工分摊、通知家家户户,邻里纠纷调解、大事小事千头万绪……
正由于有热心肠、公益心、为人正直,勤学苦练,不满二十岁的青年,就胜任了生产队干部,得到乡亲们的信任。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也应验了那句老话:性格决定命运。时代、家庭背景、个人禀性(选择)三种因素的交织、融合决定了成长的路径及其命运。
特殊时期全村“红海洋”
特殊时期开始,破四旧后,营造“忠字红海洋”——村里所有的正屋四面墙、路边巷子里横屋、围墙
都要印领袖画像或写上语录标语。
具体如下:
正屋前后大门两侧,要印或写上斗大的公、忠两字,下方均画上“红心状”的图标;两侧窗户的墙上写着大标语;山墙上端印着领袖头像,下方写着一段语录或一行标语。全村几十间正屋,还有难以计数的横屋、围墙、小巷,皆不能留空白。
三哥有美术爱好,又是村干部义不容辞挑起此重任。我不时在高高的施工手脚架上,描摹或印拓领袖画像、用铅笔或粉笔、三角尺在墙壁上打美术字标语草稿,然后用毛笔蘸一种红色矿石磨制的、用水搅拌的红漆描涂。在烈日下,手脚架上一丝不苟地描涂,很不容易。
那时候,按上面要求:“最新指示传达不过夜”,就是生产队广播站要连夜广播,有时还要写在墙上。组织男女老少举着灯,一笔一划用红漆描画,我曾亲睹并参与,古墙前,乡亲们一丝不苟地描画;昏黄的煤油灯光映照着一副副认真虞诚的脸庞。:全村多少面各种各样的墙,上面描涂了多少条标语、语录,连公厕的墙上也不漏。
会文墟至烟墩、至白延等公路两边,每隔几百米就建设一个约一人高、四平方米的砖砌白灰批档的“语录牌”。上面用凸体浮雕的美术字刻上语录,白底红字很精致醒目,各生产队派会“砌砖灰工”上“红海洋”工地。
那年月,强调政治挂帅,也强调抓革命、促生产。营造“红海洋”的同时,生产队的各项生产工作不能耽误,毕竟民以食为天。生产队虽小,但事务千头万绪:从分派工到耕牛各家各户“轮养”;从仓库管理到牛车使用;从水田除草到坡地种花生番薯;从施农家肥到化肥;从秋收稻谷到晒谷上交公粮;从收获农产品到分配各家各户;从参与公社、大队组织的水利工程建设、维修,到本生产队的农田基本水利设施的建设……
一年到头早出晚归,忙完生产队农活,又要兼顾自家的自留地……回首往事如烟,青春献给乡村,经历了风风雨雨,艰辛岁月随风飘逝。然而,一些刻骨铭心的往事却依然历历在目。就像那些“红海洋”时期的标语,虽经半个多世纪时光的洗涮,仍然在一些古屋旧墙上保存下来,成为难以磨灭的印记,那个时代乡村的记忆。
那时被误会的打笃声
1968年夏季某夜,一场枪战武斗突如其来,三更半夜在会文墟街口爆发。井派约几十人武装分子潜伏原公园南侧围墙,以波浪状围墙为屏障,企图攻占一箭远的、设在粮所加工厂古楼顶上的制高点,从而从会文墟东街口进入。
那天深夜,我在梦里被激烈的枪战声惊醒……呯……瞿……纠纠,子弹在夜空中穿梭,那尖利的呼啸声犹在身边——我们村离“战场”仅约百米,当夜,少年的我身临其境。大人叫我们赶快趴床底,我既惊恐又有点兴奋——这不是电影里的枪战情景吗?间或几声“轰隆”的手榴弹爆炸声,更是令人毛骨悚然……枪战持续约一个钟头,黎明前就销声匿迹了。
后来,听说有流弹从天而降,洞穿正屋老瓦,幸未伤人。而败退的井派乘夜色逃遁深山老林……不久,天亮后,吊在村口老海棠树上的“笃”响起上工的“笃笃”声,那是三哥按时如常的打笃。想不到被供销社仓库的一位“联派敏感者”,举报“打笃”有告知井派撤退的嫌疑。
然而,败者在“笃声”响起之前早已撒退;上工的打笃声很正常,况且,打笃通知社员下地劳动是贯彻落实“抓革命、促生产”,何错之有?,此事虽不了了之,但也反映了在那个特殊时期,动辄上纲上线的事屡见不鲜。
当年,为了“革命、生产两不误”,生产队原设的队长、付队长,相应改为“管政治工作”的队长与“管生产工作”的队。那时三哥管生产,负责打笃等具体工作,于是,惹上麻烦虚惊一场。多少岁月后,回想起来心有余悸又啼笑皆非。
那时,提倡“日干三刻,夜加一班”。身为分管生产的队长,既要以身作则,又要张罗拉电线到田头,或点“汽灯”以照明夜战。同时,还要准备夜宵——那年月乡民肚子里没油腥,日干三刻后夜加一班,总不能让人饿肚子。当年读初中生的我,也参加几次夜战,有一次,品尝到两指大的乌贼章鱼干煲米粥,那咸腥味过了半个多世纪仍回味无穷。
记得当年,我们生产队劳动日值两毛钱,据说属于中等水平。收入底,乡民要维持日常的开支,离不开经营自留地。幸好,我们村紧挨着会文墟,有种菜卖菜的优势。因而,三哥不但管理生产队的事务,还要与父母亲、兄弟一起,起早贪黑打理自留地。那年月,没有自留地的收入,也就没钱买“饭配”,买衣服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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