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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哥有约
引：
庶民这个匮乏的词
将祖宗陈旧的牌位擦了又擦
每年将死去的亲人，祭祀一遍
有时什么都不干，就坐在空荡荡的堂屋
像村前那对石狮，沉默无语。只是
石狮瞪大眼，他们则闭目
不学沉默是金，专为养神
——山刺《梁家塆天空下留守的老人们》
伪装着写诗
”
那个离开梁家塆的娃
在他乡奔命，在他乡写诗
写悲悯。写冷雨，落日。也写阳春白雪
那个娃，一年四季都累着苦着
每逢春天，就伪装有虚幻的邂逅。哄自己
那个娃，回到梁家塆
会不停地写梁家塆的人
写那里的淳朴，包容，善待
写它的孤单和春风拂面
写空荡荡老宅里
闲置的铧，犁，锄头，镰刀
写它们寂静的锈蚀
离开梁家塆，在黑白相间的
尘世，磕磕绊绊地活
低头，背光而行。写歪歪扭扭的诗
写戒不掉的伪抒情。哄人间
不能忘却的
”
外婆一生很少种粮食，一个小脚女人
爬坡上坎，干不得重活
她只种少许蔬菜瓜果维持生计
1977年我当兵第一年
外婆就把自己种在梁家塆坡上
一块种过蔬菜瓜果的土里了
因为缠脚，母亲怕外婆出不得远门
就把外公的坟
从封家塆迁到了她坟旁
外公很早就走了。外婆未再嫁
她只生了我母亲一个
母亲说，外婆多次唠叨，他俩生前相聚太短
死后，一定要把他俩埋在一堆
母亲果然遂了外婆的愿
此生，除了奔前程，每年替91岁的母亲
给外公外婆叩首作揖，上香烧纸
也算一件天大的事
我看见梁家塆坡上的雾散了
”
一想到那些长眠在坡上的先人，就觉得
人间的赞美和繁荣，已远离我
每年，我会去梁家塆坡上祭祖。每次
都会放轻脚步，不忍心踩踏
那一丛丛茂盛的沾满了祖宗几代风霜的茅草
某年，我仿佛还穿了外婆做的棉布鞋
（外婆永远是我儿时瘦小的模样）
她的轻叹和摇摇晃晃的身体
让我隐隐作痛
雾散了，太阳露出笑脸，而作古的外婆
却不肯来见我
陡见数十只蚂蚁，在老皂角树上，横冲直撞
喜鹊们就在蚂蚁头上高唱。它们
果真都快活，果真都自在。不像我
要傻傻甄别地下躺着的
先人，谁误了他们做英雄谁又误了他们做草寇
傻表叔梁仁忠
”
梁家塆那一片坡的绿
那一畦池塘，那一条沟溪，一垄田土
就是你的疆域。你心中的光芒
无非是从村后升起村前落下的
那一枚月亮和太阳
细眼眯成的那一条缝，就是为了容得下
那一丝丝天空
每次面对傻表叔，想说的实在太多
但每次见面又无多话。有时
想摸他满是皴皱的脸，想握他黢黑的手
可一直没勇气上前。只是搭讪
你可记得我？他迟钝地喃喃道
你，三娃子嘛……
傻表叔终生未娶，也未曾离开梁家塆半步
常常坐在老黄桷树下
看蚂蚁从树上爬上爬下
倚在老屋，看燕子筑巢
年复一年站在地坝里看天。后来
我恍然大悟
他是在等一个又一个
春，夏，秋，冬的轮回
都走了
”
他们像夏天的雨水，顺着沟渠，河流
漂走了。如今这里仅剩一个地名
太阳依旧从村后升起
风吹草动，只是不见炊烟
狗吠声不知来自何处
村后坡上，那棵有两百年的皂角树
高高挺立着，它们每年
独自开花结果，不断演绎轮回
村庄像一个体弱色衰的老人
穿堂风一来，咳嗽不断
呜呜鸣咽，让人揪心
都走了。土里偶尔冒出的一两个新坟
像是回来探亲访友的故旧
给孤零零的村庄，平添一丝暖意
挥不去的
”
好像回到了从前
一拐一拐，走了好多的路
乡下泥巴路，基根路
碎石路，水泥路，柏油路
走得最多的
是通向老屋那条长满杂草的小路
爬过好多的山
黄山，华山，五指山，玉龙雪山
但爬得最多的是故乡那座
海拔1700米的封顶山
趟了好多的江河
长江，嘉陵江，乌江，金沙江
黄河，恒河，大渡河
但趟过千百遍的还是故乡的
桂溪河
那么多的树那么葱绿的草
那么蓝的天那么清的水
那么柔软的炊烟那么扑鼻的稻香
这一切的一切
时不时让我茶饭不思
我这个旧人
”
要回梁家塆
与萍水相逢的花草为伍
学它们弯腰低头。要学到
真直不起腰为止
先给外婆孤单的坟茔，上三柱香，三叩首
好好哭一回。将空空的
猪圈羊舍鸡鸭笼洗涮一番
喂肥一群猪羊鸡鸭送人
点一些玉米、麦子。种上红苕，土豆，茄子，海椒
概不用化肥催生催长，只用家禽粪
让高粱自然红，玉米自然黄，麦子自然香
逢昏暗之日，敞开老宅的门
搬进几束微弱光亮，让后人
能辨清祖宗牌位上供着的先人的名字，就好
无聊时，悲悯一下苍生吧
请雷电狠狠击打我，痛在心尖尖上
在糊涂时惊醒一些，在惊醒时糊涂一些
有空，就去村后那几丛竹林转转
寻觅当年表叔表婶那段柔情
写一首美仑美奂的情诗献给梁家塆
让它也爱我在最深处。因为
我们没有乡音的隔阂
最后借这里的一轮明月，照我还魂
一个返乡的人，白了头
”
一个小手术，让我坐不得，站不得
七躬八翘。这些天，山转水转
脑海里，晃来荡去好多故人，新人
梁家塆的风，吹走那么多先人
一到春天，就把池塘，水田吹成翠绿
茅草们也以卑微之身顶着天空
一到秋天，梁家塆满坡满地都是金黄
每天，那些晨露都深藏隐喻
每天，落日依旧滑入山丘那边
此时，我在寂寥的夜
看月色挤进瓦片的缝隙，龟裂的土墙
想像依附在村庄，田野里的空
想像天边闪现的雷电，划破巨大的空
……正当我遐想之际，陡见
一拎包的返乡人，蹒跚而来。如我
衣着朴素，白了头
梁家塆天空下留守的老人们
”
梁家塆无轻，中，重度污染日之说
其天空，无须冲洗。这里有雾无霾
雾散开，晴空万里。站在梁家塆坡顶
可摘祥云，可摸艳阳
留守的老人们常围在老黄桷树下
闲聊，从不问江湖事
儿孙远离后，则养鸡养狗养猫，顺带
养自己，就是不养虎为患
每天弄点鸡毛蒜皮之事，填充
庶民这个匮乏的词
将祖宗陈旧的牌位擦了又擦
每年将死去的亲人，祭祀一遍
有时什么都不干，就坐在空荡荡的堂屋
像村前那对石狮，沉默无语。只是
石狮瞪大眼，他们则闭目
不学沉默是金，专为养神
Zuo zhe jian jie
山刺：本名刘德荣，重庆垫江人，现居成都。作品刊发《诗选刊》《星星》《扬子江诗刊》《草堂》《汉诗》《红岩》《青年作家》《解放军文艺》《四川文学》等，入选多种诗歌选本。出版诗集《身体里的铁轨》《酒杯里的马蹄声》《微尘里的星空》。中国诗歌学会、四川省作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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