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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哥有约
引：
撒下猫粮
和尚并不急着离开
他坐在旁边
看两只猫吃完
再秀一波恩爱
钻进废弃的下水道
他起身离去
夕光把桂花撒满
那片空地
——张侗《某寺门侧》
吃 泪
把奶奶从医院拉回家
九十四岁的奶奶
一个劲儿说
我不会拖累你们太久
说完她嘿嘿笑起来
眼里含着泪
但最终没流下来
回到家
奶奶眼里没了泪水
她笑着说
那泪被眼睛
吃下去了
这两天啥都想吃
躺在床上一年多
我问奶奶今天中午
想吃点什么
奶奶说这两天啥都想吃
我和母亲包了猪肉大葱水饺
奶奶喜欢吃
可她吃了五个就放下筷子
夜里奶奶走了
满脸笑容
母亲说她吃到想吃的
心满意足了
家具的脾性
弟兄俩分家
父母各养一个
那些家具被写进阄里
平均分开
搬动时
十有八九都散架
家具不动
正常用着
还像模像样
稍一搬动
一碰就散
早 死
同事父母离开农村老家
投奔他弟兄俩
一家养一人
两个妯娌一唱一和劝父母
生活在一辈子的人
乍一分开
可能会早死
父亲生气地说
死在五十岁之前
那叫早死
我们都八十多了
还怕早死
蹭光阴
老大考上大学
在城里工作
他女儿大学毕业去了美国
几年回来一趟
老二上学不行
在家种地
生有两男两女
老大夫妻二人
晚年回老家
把父母给盖的老屋
翻盖成别墅
天天大门紧闭
坐在屋檐下
沉默，发呆，打盹
一墙之隔的西院
还是父母盖的老屋
时不时传来孩子的哭闹
大人的呵斥或哄劝
有哭声翻过墙来
老大夫妻俩活过来似的
相视一笑
有笑声翻过墙
夫妻俩翻翻眼皮
继续沉默
发呆，打盹
诱 惑
村西小教堂门口
平时冷冷清清
现在排起队
凡是走进教堂的人
都能领十个鸡蛋
一致性
老人坐在3号楼
消防通道旁边
晨练的人从他身边走过
有时候一只小猫
趴在他左脚上
小狗趴在他右脚上
有时候一只小猫
趴在他右脚上
小狗趴在他左脚上
他始终坐在中间
用目光迎女人走过来
目送女人走过去
猫和狗与他目光一致
只不过有女人走过
猫会喵喵叫几声
他和狗都不叫
某寺侧门
撒下猫粮
和尚并不急着离开
他坐在旁边
看两只猫吃完
再秀一波恩爱
钻进废弃的下水道
他起身离去
夕光把桂花撒满
那片空地
扫 码
等红灯时
他两脚支地
停下自行车
从裤子后布兜
掏出一瓶啤酒
用左车把磕掉瓶盖
瓶盖正好落在右手中
他用手机扫了扫
零点九元
他仰脸灌一口啤酒
一手提着啤酒瓶
一手把车把
猛蹬几脚
在绿灯变红前
闯了过去
一种现实
太白楼下
算卦摊前的年轻人
又多起来
打包菜
同事英年早逝
葬礼吃丧饭
忽然想到那次
有人请客
吃完他帮我打包
第二天
热了吃怎么也吃不下
想起我们之间的矛盾
想起这些菜有他吃剩下的
想起好多事
我吃着恶心
差点吐了
菜也倒掉
可现在我看着他儿子
悲伤地来磕头谢饭
我连吃带喝
可带劲了
闲 话
我们是初中同学
后来又成同事
他耐不住每月那点工资
辞去教职到某公司
后来公司倒闭
又应聘过几家公司
再后来他到煤矿工作
我们很少见面一起说话
偶尔通一次电话
彼此问问身体工作情况
他说有时白班有时夜班
有时没白没黑
近两年没他的消息
我懒得打电话
见着和他熟识的人
聊一会儿他的闲话
我不知道他是否也会想起我
遇到熟识我的人
也聊一会儿我的闲话
我们同学三年同事十年
没有结下友谊
我们在一起聊的最多的
就是一些闲话
现在想想
那些闲话可有
也可无
等不起
她给儿子在微信留言：
那女孩怎么样
差不多就结婚吧
哪怕结了婚
离了再找好的
骑着马找马
好找
我随出去的礼
多少能收回一些
关键是
现在好几个人都不在世了
给他们家里人说
还是不说
成天思量得头疼
自 在
夏日傍晚的路口
非常拥挤
一辆小叉车
在等绿灯
两只尖锐的叉头
升到半空中
一头挑着
塑料兜里的炒菜
一头挑着
一捆啤酒
老椅子
离世后
爷爷坐过的那把圈椅
还在老屋的屋当门
常晒太阳的老地方
好几年没动一动
每天阳光坐上去
吱吱嘎嘎响
父亲拾掇老屋
那把圈椅被搬到配房
没过半年
在黑暗中散架
成了一堆破烂木头
年 俗
西院邻居家的孩子鲁宁
是个聋哑人
过年时候
看见放鞭炮的
他捂住自己的耳朵
快步跑进屋
十字扣
村西的小教堂被拆后
因曾奶奶会在胸前划十字
被赶到供销社卖点心
她用纸绳十几秒
就系好一个十字活扣
再一挽系出手提活扣
用牙咬断纸绳
她成了镇上
最会系十字扣的人
后来被举报
口水沾到点心上
被派去扫厕所
她把十字扣套在自己脖子上
这次她用的是死扣
爷爷的四季
爷爷离世后
奶奶经常把爷爷
穿过的衣服
拿出来晒一晒
下午收进屋
并不急于放进厨子
奶奶按季节归拢到一起
一件一件摆弄着
很快拼出个人形
春天的爷爷躺在床上
夏天的爷爷在沙发上
四仰八叉
秋天的爷爷坐在躺椅上
冬天的爷爷棉袄棉裤
在条柜上半躺半坐
证 据
他在电话里说
晚上有应酬
她接电话的时候
就在不远处盯着他
他沿着老运河堤
低着头沉默地
一直往前走
她在后面跟着
想拍到
他和一个女人的合影
十多天过去了
她拍了一堆
他一个人的背影
差点死成功
母亲高烧三天
昏昏沉沉自己穿上寿衣
躺在床上
在电话中
母亲说“躺得可直了
我谁也没给说
怕你们分心
睡一大觉醒过来
我哭一阵子
笑一阵子
以为做梦
活动活动手脚
又活过来了”
寂 静
我坐在院中的树墩上
树叶在周围飘落
夜深了，星光随我站起来
但并没跟我进屋
她站在屋里走出的灯光外
一些树叶被风吹动
和她站在一起
我关上门
星光和落叶在院里
薄薄的黑暗中
满地跑动
父亲每天坐在院门口
父亲今年八十四
很少出门
白内障让他看什么
都模糊不清
那些人，树木，竖起来的麦个子
都变成黑乎乎的影子
像一个个熟人
跟从前一样
招呼他过去
说说话，或者呆坐
个人名义
老陈死了
他妻子找到我
恳求送个花圈
哪怕她家花钱
只要挂上学校的名就行
她接着痛骂老陈这个祸害
还有脸提这提那
（老陈曾是学校的老师
因猥亵女学生被判刑双开）
她说老陈偷偷告诉她
学校里那么多老师
跟张校长关系最好
麻烦张校长去一趟
哪怕以个人名义
当着那么多亲戚邻居面
您在灵棚里一站
他又成了有单位的人
走到那边也吃香
回 家
抱着奶奶的骨灰坐在车上
在家等的父亲
一会儿打来电话
到哪了
一会儿又打来电话
现在呢
奶奶的骨灰还温着
我想起奶奶半月前住院回家
父亲左一个电话
右一个电话
问到哪了
我报上一闪而过的路街
村庄河桥
还有三棵树老教堂红房子隅首
我在电话中说
刚拐进东湾
父亲不再打来电话
忙着整理孝服
小跑三十米
跪在大街上接奶奶回家
Zuo zhe jian jie
张侗：农村小学教师，济宁太白楼诗群核心成员，有作品在《人民文学》《诗刊》《人民日报》《北京文学》《芙蓉》《山花》等报刊发表，有诗歌入选《中国当代文学选本》等多种年选，获得磨铁诗歌奖·2021年度十佳诗人。现居山东济宁。
朋友们的纪念文字——
我们有约
Happy
every da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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