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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花驿有约
引：
时光岛的花台旁
摔了一跤
肉疼
骨头也疼
捡起一块
发现
我身上所有的骨头
都硬不过
被人们
遗弃在时光岛上的
小石头
——陈庚樵《小石头》
和平鸽
唐老板手持弹弓
一下午打了七只鸽子
他指着套了脚环的鸽子说
“这个是信鸽
味道也不咋的
和普通的差不多”
2020.05.27
鸟和玉米棒子
80岁的伯娘
为了防鸟偷吃玉米种子
在田里撒了耗子药
早上看见她
捡了十几只死麻雀
用塑料袋装着
在田埂上
边走边骂
“这些鸟
死再多
也抵不了我一根玉米棒子”
2020.10.11
小石头
时光岛的花台旁
摔了一跤
肉疼
骨头也疼
捡起一块
发现
我身上所有的骨头
都硬不过
被人们
遗弃在时光岛上的
小石头
2021.01.01
敬老院
路过敬老院
87岁的张奶奶坐在大门口
吵着要回家
吵着要妈妈，要爷爷奶奶
路人问她家在哪里
她用手指了东，又指了指西
然后，放下
她说，她也不知道
哪边是家
几天后，再次路过敬老院
有几个老人
坐在门口树下的石凳上
晒太阳
他们议论着
张奶奶死得没啥痛苦
“下一个死的会是谁呢？”
你指着他，他指着你
大家默默看着对方
突然，笑成一片
2021.02.26
远 山
远山像黑色的金字塔
法老的灵魂度不过大海
翻不了盆地的四周的高山
蛇，乌鸦，还有狗熊
占据了塔的顶端
山的脚下
摩托车灯的亮光
时隐时暗，像萤火虫
我知道
是农民工下班了
塔的底，有他们的家
割漆人
割漆人老王
用黑色的弯刀
把漆树割开一个v型口子
白色的汁液
就顺着口子底部
流入贝壳里
漆树轻轻抖动着
贝壳，像它笑着从v型嘴里
吐出的舌头
干瘪而诡谲
老王边割边对我说
他的弟弟割漆
摔到崖下
没爬上来
他说时
言语平淡
手中漆刀
却快却狠
额头的皱纹
也因手中动作
牵扯呈v型跳动
他无意张嘴呼那一瞬
这个漆树林
瞬间多了一颗
矮了一截的漆树
我佛慈悲
慧知坐在我对面
小口的喝茶
他说在澳洲呆了三年
五台山呆了三年
峨眉山呆了两年
其他的寺庙也呆过
做的是一个云游和尚
我很羡慕他
四大皆空，无愁无忧
他看着我，眼神空洞
“这么多年
自己老了
双亲更老了
云游期间
庙里只给五六百生活费
我无法资助他们”
他轻叹一声
“我佛慈悲啊
双亲八十多了
还能在菜市场
摆摊卖菜”
2022.08.22
乡村爱情
只隔一片竹林的三婶
她养的母鸡
半年时间
不见了七八只
三婶气
时常在路口骂
邻居张大爷忍不过
对着隔了条河的
刘寡妇家
边努嘴边比划
不久
三婶又丢了鸡
她没开腔
晚上让我找到村干部
去刘寡妇家敲门
门开
我们吃惊的发现
刘寡妇十岁的娃
左手拿着鸡腿
右手拿着鸡翅
正左右交替
啃得满嘴流油
三婶快四十
还打光棍的儿子“闷得娃”
正在给
回头看我们的刘寡妇
舀鸡汤
他嘴里还念叨
“我妈养的
一颗饲料都没喂”
淹死牛的通口河
这是条平静温顺的河
桥边的大爷对我说
这条河淹死了两头牛
一头是晚上去喝水的牛
一头是他老婆
他笑着说
他老婆可以扛起打谷桶
像牛一样壮
挑粪，扛粮食比他能干
有天晚上
他老婆说牵牛去喝水
再也没回来
应该是淹死在通口河了
转过一个弯到了小卖部
卖水的女人撇撇嘴
“莫听他瞎吹
他女人是不想给他龟儿子当牛
牵着他家的牛
跟养蜂的外省人
跑了”
2023.07.18
那个坠楼的男子
看多了天灾人祸
比如水灾
比如哪里起了火
比如汽车撞了人
比如来了泥石流
比如，比如
以前我会停留几分钟
以前我会悲痛
现在我最多瞄一眼
眼皮都不会抬
今天我看到了这个
坠楼的男子
他站在窗台上大喊大叫
然后一跃而下
我竟然有了泪意
那短裤
那短轴
那短发
那短肥
那中年
乍看
像我啊
2023.10.09
外婆和油菜花
外婆是小脚
在油菜花的田埂上
走路摇摇晃晃
她说油菜花开时好看
花掉时就不安逸了
要砍油菜
要晒油菜
要打油菜
最后在月亮照耀的坝子里
要背油菜杆
一捆又一捆
月光压在油菜杆上
油菜杆又压在外婆的背上
地里，一弯佝偻的黑月
又压在我的眼睛里
那年我十二岁
在打完油菜子后不久
父亲突然死掉了
第二年油菜花开时
外婆看着满田满田的花
她说她累了
不想砍油菜
不想晒油菜
不想打油菜
是的
油菜花刚谢完
外婆就用
去年捆油菜杆的绳子
在房梁上
吊死了自己
我和母亲把她从房梁上
取下来
外婆身体僵硬枯廋
就像被无数连枷
打过的油菜杆
身上干净得
已经没有
一颗油菜籽
2024.06.28
秋 事
这些花
知道
寒冬将至吗
住院那几天
隔壁床的
陪护儿子说
他把他父亲
瞒得很好
地上已经
掉了很多花
我不信
没掉的
看不到
就像隔壁床的
那个父亲
已偷偷
抹了很多次
眼泪
2024.10.10
隔壁床的夫妻
多年前在404医院
也是因为肠胃住院
隔壁床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
那晚在隔壁床
喊叫了一晚
喊痛，喊胀，喊医生救命，喊用药
他的妻子表情木讷
似乎是被悲伤的海水腌制过
面色蜡黄
除了护士的声音
我几乎没听到她说话
那个男的喊着，喊着
直到，喊到天明前
就死掉了
后来，那个妻子
不知给谁打电话
“死了，死了”
没有哭声
2024.10.03
斯坦福大学
穿过一片树林
就来到了美国
这所著名的大学
溜达了教室，广场
在卖纪念品的地方
买了一只
刻有斯坦福的钢笔
回来送给了儿子
后来有人问我
对斯坦福的印象
我总会脱口而出
“没有围墙
没看见保安”
2024.09.16
过盐源
盐源过了五次，每一次，都是为了猪
中了上市公司的猪场的标
从中标那天起，每过一次盐源，猪肉就降一次
一直降到，我看见猪，就像看见我自己
记得第四次到盐源，正是腊月
路过一个农家的猪场，他们正磨刀杀猪
几头猪以为农人准备喂食
还在为一个好位置，挤来挤去
当天在回家的路上，就给妻打电话
“今年腌腊肉，不要晾猪头”
2024.08.26
新北川
新北川很新，路新，房子新
灯光映上映下，晚上的夜空，也是新的
老张从废墟中出来，遇到了地震后幸存王小梅，他们的家，也是新的
新得他们两个都愿意提“老”字，一提，两个人就静默无语
后来，他们搬到了隔壁镇花荄，老张笑道
有时真讨厌听到有人把北川喊“新北川”
“有新就有老，妈的”
2024.05.16
老有所衣
老是死掉
衣是棺材
老衣就是棺材
父亲给我解释啥叫老衣时
那时我不过七八岁
家里正请了两个木匠
做这个黑漆漆
又瘆人的东西
父亲说是给外婆做的
她老了
有这个
才会让她才感觉到安心
外婆似乎很喜欢这具老衣
就放在她的寝室里
有天
父亲突然死掉了
那是五月天
充忙做老衣来不及
外婆就把她那个
让了出来
这老衣按着外婆的尺寸
父亲躯体肥大
最后还是塞了进去
后来
母亲想给外婆再做一具老衣
外婆说
没了老“依”
要老衣干什么
不到半年
外婆就走掉了
安葬时
有没有老衣
我记不得了
只记得
再后来的后来
迁坟时
我给她做了一个老衣
用水晶亚克力
据说几百年都不会腐坏的
特种塑料老衣
2024.04.19
抢盐记
那年，母亲抢了十袋盐
那年后的又一年
母亲抢了二十袋盐
断断续续三十多年
母亲抢了四五次盐
每次，她总用胜利者姿态
对我说，咱们家不缺盐啦
这两天，据说又在抢盐
我无法嘲笑他们
甚至想去看看
那些抢盐的人群里
有没有
我的母亲
2024.03.18
开心死了
整个春节
是老骆这一年最开心的
一家人
每天忙十六个小时
他要忙十八个小时
他的小吃店
大年初一
卖了平时半个月那么多
大年初二
卖了平时一个月那么多
大年初三
卖了平时一个半月那么多
老骆高兴坏了
这么下去
这个店
一个春节可以卖平时半年那么多
他每天走路都摇摇晃晃的
邻居说老骆卖到钱了
走路都开始飘了
大年初五
没有听到老骆说他的营业额
大年初六
我还在外面办事
就听到有人说
老骆死了
初五凌晨了
据说老骆在清他的营业额
清着清着
就睡着了
再也没醒来
有人说
他是开心死的
2024.02.18
时值正午
各莫寺门口
一只羊
呆呆的望着
游客禁止入内的
红色木牌
一个年轻的喇嘛
半躺在
庙门口
红色的柱头下
他慵懒的看着
远处蓝色的天空
时值正午
我和子多
刚在车里
讨论了牦牛
活着的意义
2024.08.16
五月二十四号
39年前的今天
父亲突然死掉了
还是个小孩的我
那晚，跪在他躺着的棺材旁
看着撕心裂肺的母亲
我把眼泪一直
忍在眼眶
今晚和妻散步
突然问她今天多少号
她说是5月24
我嗯了下
转过一条街的时候
她说她脚疼
我说我背你吧
她很不情愿
但还是背了她
她笑，我也笑
走过了一条
又一条街口
2024.5.24
Zuo zhe jian jie
陈庚樵：四川绵阳人，七十年代生，小企业主，口语诗写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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