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都文学》12671期‖江西作家刘文忠：宠物记

著名书法家张怀江老师题写刊名

 宠    物    记

【 散记 】

网络词条上对宠物的释义是指人们为了精神目的而不是为了经济目的而豢养的生物。传统的宠物包括哺乳纲或鸟纲的动物，用以玩赏和作伴。现代宠物的范围更广，包括动物、植物、虚拟宠物、电子宠物等。宠物于我或我于宠物是互不感兴趣的。抑或说我对于宠物是没有好感的。我之对宠物，不欢迎、不待见，是觉得养宠物费时费力。在我一直的思想认知里，那是另类人的“功课”。是有钱之人“矫揉造作、附庸风雅”的表现，甚或是“显摆”罢了。诚如作家宗璞所言：侍弄花草，那是资本主义思想使然，是资本家的“风范”。但时过境迁，近些年来，随着人们的生活水平日益提高，思想价值观随之变化。养花育草，遛狗逗猫、戏鱼弄龟等等之养宠物的行径也逐渐走进普通老百姓家庭，真有点“旧时王谢庭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之感。

我家开始接触宠物，缘于我的小女儿。不知是小孩的天性使然，还是有样学样的结果，犹记那是四五年前的事了。我们在做客时，女儿看见亲戚家小孩养着两只黄色的小鸭和小鸡，回家时对那两只小鸡小鸭恋恋不舍，最后硬是妻子答应也给她买几只才肯回来。果然到了第二天圩日时，她们母女俩背着我从市场上买回来五只毛绒绒的黄毛小鸭。我看了，气不打一处来，怒瞪着他们，急得直跺脚。妻子知道我一直反对养猫养狗的，便自做主张的先斩也不奏的买回来了。还记得在女儿两三岁时，她哥从外面抱回一只小猫，在家里津津有味的饲弄了好一阵子——但我们毕竟是上班族，住在圩镇套房里，侍弄猫狗会有诸多不便。我常跟妻子说，我们把工作做好，把自己的吃喝拉撒搞好就得了，不要增加另外的负担，比如养猫养狗之类的，最好不要沾边——最终因为各种原因，我强硬的把那只饲养了二十来天的猫驱逐出家门了，为此，他们兄妹俩一直记怪着我。每当听见外面传来喵喵的叫声时，兄妹俩都齐刷刷地朝我怒目以对呢。

现在弄回五只小鸭，我不闻不问，任由她们母女俩去侍弄。其时儿子已经在外面读书，没人给他们搭手帮衬，我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忙得团团转。开始时还好，幼鸭食量不大，吃的少，拉的也少，家里也不至于气味难闻。有时会见他们把小鸭从纸箱里放出来活动活动筋骨——我闲暇时只远远的观看着这五只小鸭：长着毛绒绒的黄黑相间的毛发，乌亮的眼睛，黄黄扁扁且是软软的嘴唇——小鸭们也不显生疏，在客厅里窜来窜去，你追我打，伶伶俐俐的。妹妹时儿会伸长双手摸摸它们，时而嘴里喃喃有词，鸭鸭鸭鸭的叫着。有时妻子会提来洗衣盆，叫妹妹端来半勺清水，然后把鸭子捉进盆里，让它们在盆里喝水、戏水。——鸭子的天性爱水，记得小时候，家里迫于生计，农家人家家户户会在每年的四五月份买回几十只鸭子来饲养。让家里的儿童负责平时的看管工作。大人便会提醒那些想偷懒而把鸭子圈关着的小孩念叨道：鸭子不论饱不饱，只要有水搞（意为鸭子一定要放养在水里，才能更好更快的长大。）——只见这五个小家伙，玩的更欢，打闹的更乐了，用现在的流行话来说，那简直就嗨翻了，美的不要不要的。这时妹妹就在盆沿边蹲着，一会儿神情专注的看着，一会儿又妈妈妈妈的叫嚷着，小鸭们在盆里玩的欢，妹妹在旁边看的也乐。这样的养着玩着，小鸭子们飞快的长着，食量也越来越大，拉的粪便也越来越多，气色就变得越来越难闻了。家里那狭小的空间也满足不了它们戏耍的需要了。我看在眼里，气在心里，时不时埋怨他们母女俩几句，妹妹还小，意识不到往后会怎样，只顾眼下的乐子。妻子当然知道，这样养下去，于人于鸭都不好，咋办？她也感到闹心。我依然不出怎么安排鸭子的主意，只一味埋怨他们。上班下班的事依旧忙禄着。这样的又过了一周，彼时的家里已乱成一锅粥了。一下班回来，满屋子的鸭屎味和腥骚味，呛的人喘不过气来，又加鸭子被饿的发出昏天暗地的呷呷呷的乱叫声。妹妹急急的拉着我的手，一会儿说爸爸拿饲料来，一会儿又说爸爸这里有便便来处理一下。我嘟住嘴说不干不干，就是不干。急的她只有去找妈妈来侍弄，有时她妈妈也会怼她几句。嘴里说着，可手上却不停的在又清理粪便，又找来饲料、端过清水喂养、护理着小家伙们。眼看着水足饭饱后的小鸭子在欢蹦乱跳、你逐我打的样子，她们母女俩露出了开心的微笑。留我一人在厨房里忙这忙那的，我就故意斗气似的指使着妻子来帮这帮那，弄东弄西。有时妻子也故意退让下来不管小鸭，任由妹妹一人手忙脚乱的伺候着鸭子们，毕竟只有五六岁的孩子，根本管控不住五个淘气的小家伙，只有气嘟嘟的干坐在客厅一隅，任有小鸭子们随意捣蛋不止……

最终我们还是决定把这五只小鸭送回老家，由父母代为饲养。家里倒是清净了许多，但似乎却也缺少了点什么。每每下班放学回到家里，耳畔总会传来妹妹的埋怨声音，也因此，我们每到周末便会在妹妹的急促催赶下，开车回老家看望小鸭们。回到家的鸭子们由于活动场所更大了，加上父母的精心饲养，鸭们飞快的长着，父母当时有个小心思，想精心饲养好来，以便在过年时或年后可以宰杀。只是这个想法如果让妹妹得知，那是万万不同意的。我夹在中间不说破。好在这几只鸭子是母鸭，个头偏小，不知是认为长得不够大的缘故，还是没有得到我们同意许可的原因，五只鸭子在第一年的年关时节里，终于没有被家人捉来宰杀掉，直到后来下蛋。

五只鸭子中，真正养活至下蛋的只有四只，一只在半成年时不幸夭折，四只鸭子，一下起蛋来大有一发而不可收拾之势。至今老家还有两只，已有四五年之久了。家里的鸭蛋，越积越多，每一下蛋周期下的蛋多时有上百个，少时也有四五十个。所以，亲戚朋友们都品尝过我们送去的鸭蛋，妻子也学做做咸鸭蛋，但我总是品尝不到汪老笔下高邮咸鸭蛋的那种油油香香的味道。妹妹当初视为宠物的鸭鸭现在加入了家里母鸡下蛋的行列，真有点“无心插柳柳成荫”的味道。我怎么也没想到其貌不扬、甚至不入家里人“法眼”的鸭鸭一下起蛋来，竟下的如此“丰茂”，中途几次我们提议说宰掉去当菜吃，给大家补充补充营养。妹妹一听说都急得不行，说谁都不许宰她的鸭鸭，并且每周坚持回老家看望喂养它们。这几只鸭子也仿佛特懂事，每当妹妹来喂养它们，想伸手摸摸它们光洁漂亮的羽毛时，它们都乖乖的蹲下来，微微伸展开两翼，伸长颈脖，做出欢迎之势，任由妹妹轻抚它们的肩背，小屁孩嘴上则喃喃有词不停的鸭鸭鸭鸭地叫着……

现在老家只留下两只鸭子，中途宰掉了两只。第一只是背着妹妹偷偷地宰的，宰第二只时，妹妹松口的交换条件是给她买一只仓鼠和乌龟，宰杀的两只鸭子，妹妹都坚持不吃鸭肉，有一次实在忍不住了，她便双手合十，嘴里说道：“鸭鸭，鸭鸭，不是我说要宰的，是哥哥和爸爸。”说完夹起一块鸭肉放进嘴里，却最终还是吐了出来，坚持一口不吃呢。

于是不久家里便有了宠物仓鼠和小乌龟了。

也不知是为了兑现在妹妹面前的承诺，还是看到我没有过激的反对的缘故，总之，这次妻子是一口气在网上买回了两种小动物——仓鼠和小乌龟

收到仓鼠的同时，也收到了用于饲养小仓鼠的小房子。金属加塑料材质的房子做的精致、实用。有活动区域、进食区域，其更为人性化的是还有洗漱的位置。妻子还弄来消毒液、专用饲料等，也不知道花费多少钱，平时省吃俭用的她，这次饲养小仓鼠可一点也不吝啬、不含糊，可算是应有的尽有了。闲了一阵的妹妹这回又有事可做了。每每放学回来，第一件事就是看她的小仓仓，还手拿饲料，小心翼翼的喂养着。也不知是小仓鼠怕冷，还是它在逗小朋友玩？只见每一次妹妹去投喂它时，它总是在笼子里转圈圈，速度快极了，长着白色毛发的小仓鼠像一束光在屋子里窜来窜去，妻子担心小仓鼠会转晕过去，几次三番的拉妹妹走开。有时见他们端来温水给小仓鼠洗澡，有时见他们在给小仓鼠喷洒消毒水消毒，有时又见他们在捏弄棉絮给它保暖，又有时见他们锯来木屑供小仓鼠玩耍。我偶尔好奇也会尾随着他们来到一楼立在一旁静静的观看，我想既然拦不住他们就由着他们吧，反正又不费我什么事。日子一天天过去，天气慢慢变冷，酷寒时季也到了。一次我上着班中途从学校回到住处，想着这么冷的天气，小仓鼠饿不饿呢？于是我便拐进一楼，只见它在笼子里又不停的飞快的转圈圈，真不知为何？（后来查证得知，这是仓鼠本来的生活习性）。我顺手拿起旁边的饲料，扔进屋子的饲料槽里，只见它用双手抱起饲料，用后脚和屁股支坐着，挺直上躯，张开有着两颗大门牙的嘴巴，使劲的吃着，又不停的拣起抱送进嘴里，吃完还不忘用双手抹抹嘴巴，全然不顾躲在一旁观看的我呢。

随着小仓鼠一起步入我们生活的还有一只小乌龟。妻子对小乌龟的看管相对简单些，在一个方体的塑料器皿里，盛放着些许沙子，中间放置有几个稍大的小石头。据妻子说，沙子是给小乌龟爬、钻用的，小石头是让它闲暇时登高望远呼吸新鲜空气之用。有时她和妹妹还会往沙里加水，说是为了保湿滋润，也有时会给小乌龟夹点肉末或者猪肝什么的以裹腹，大多情况下，小乌龟静静的趴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好几次，妹妹在观察时，还以为它死了呢，用小树枝敲敲它，它却缓缓的慢悠悠的从壳里伸出小小的脑袋，眼睛微睁，仿佛在告诉妹妹：我还活着呢。就这样，一边是小仓鼠，一边是小乌龟，让妻儿忙碌了好一阵子，也给年幼的妹妹带来了极大的乐趣。我依旧不大关心，也偶尔过问一下，或有时偷偷的背着她们母女俩做点观看或投喂事宜，但似乎总是没有进入我的生活，但也无关讨厌排斥、也谈不上是喜欢接纳之意，在他们关注倾心饲养它们的同时，我在把握着生活、工作、学习的正常节奏，有时也不忘拽着他们从宠物世界里回到正常的生活轨道上来。

家里的鸭鸭也已度过第四个年头了，蛋是一个又一个地下着。今年年初，母亲身体不好，随我们来到镇上生活，我便也把剩下的两只鸭子带到镇上来，几次说宰掉去，总归不忍心，还是留了下来。这回也并不是出于妹妹的反对，而是自己动了恻隐之心，难以下手。只是后来到我们家的两个“家友”——小仓鼠和小乌龟，在一个寒冷的早晨起来时，发现已经纹丝不动，终归是一命归西了。以致使妻儿特别是妹妹难过了好一段时日，听见妻子对妹妹说，不再养什么宠物了哈，省得有个三长两短的难过之类的话，大有郑振铎先生所谓的“我家永不养猫”的感慨。

这样的清净日子过了一两个月。后来，家里不知怎的又“引进”了观赏性极好的彩色小鱼儿；在菜园捉回过几只神定气闲却又憨态十足的小蜗牛；收养过一只从瓦檐下掉下来的八哥幼鸟。同时我也惊奇的发现，教室里书桌边、窗台上不时有学生们忙里偷闲地侍弄着一盆盆生生然绿油油的绿植；留意到教工宿舍走廊上的一盆盆五颜六色、粗细各异、或藤或蔓、油光发亮、健壮丰硕的盆景花卉等等……其实谁都有过爱花弄草、亲狗近猫的童年，就如现在正经历童年时光的妹妹一样，他们在与宠物的交流中找到了一种爱心与呵护感、怜悯心，感受到了理解与回应、责任感，培养了管理、观察和认知能力。只是有的人表现出来的兴趣浓一点，持续时间久一些。有的人兴趣淡一点，持续的时间短一些而已。也其实每个人身上都有着两个自己：一个是物质的当下的身躯，一个是精神的梦想的灵魂。就像当年我在老家院子里栽下一棵极具观赏性却毫无实用价值的、而遭遇了父母一再追问有什么作用的紫薇一样；就像我在走廊栏杆上不厌其烦的侍弄一株其貌不扬、却正合我意的铜钱草一样；又比如我执着地觅的一香樟树蔸而几经周折置来的一张根艺茶台；那把寻寻觅觅淘来的紫檀高靠凳椅；久久勾遛于旧货市场寻得的瓷器与铜件；那串偶遇却一见钟情的带着淡淡檀香的手珠；那张流传了几代的小方桌子；那两把搁在老家土屋里沾满灰尘与蛛网的锡质酒壶；那个祖父手工制作的蔑质储物箱箧；那些个从拆除老房时抢救回来的土罐土瓮……我都视如珍宝的对待着，它们又何尝不是我的宠物呢？只不过它们较之于妹妹的宠物，我的宠物有些不是活体无需喂食罢了，但这些器物又何尝不是浸润着我的气息、感受着我的喜怒哀乐、伴随着我的日日夜夜、走过我的春夏秋冬、共振着我的脉搏而一起存活着呢？我在挑选、收存、抹拭、打磨、端睨、把玩它们时又何尝不是在“饲养、呵护”自己的宠物呢？这样的想着，我也就释然了妹妹和妻子饲养宠物的心境了。

我想，人类早在亘古时期,便与自然生物同为一体，共处家园。只是后来人类逐渐从自然生物中剥离出来，慢慢演化至今。与其说是我们在宠养自然生物，其实，自然生物又何尝不是在宠养着我们人类自己呢？脑海里又闪现出黛玉葬花的情景，黛玉手把镐锄，默默埋葬花瓣，其实，又何尝不是在与花对语，借花安放、寄存、埋葬自己的青春年华和精神灵魂呢？花即为人，人即是花。又想到《牛郎织女》中，牛郎与老牛相互依存、心心相印……至于更多的佛、仙、儒、道与自然生物的互为彼此、物神一体就更不必说了。这样的想着，我是否又为妹妹和妻子饲养宠物以及我自己的行径而追本溯源了呢……

那么，我与宠物，宠物和我也就“冰释前嫌”啦，哈哈。

首文2024冬季刊选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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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声  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