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段时间推荐分享了赖非老师的《考古拾趣》,这本小书摘选了赖老师参加考古工作后的60件考古趣事,基本都是赖老师的亲身经历,记录了考古工作中的所见所闻,语言风趣幽默,于平凡小事可看出老一辈文博人严谨的治学态度和平易近人的性格。连载刊登后,反响不错,很多金石、书法、文博爱好者都表示很喜欢,希望看到更多赖老师的著作。
赖非老师著作很多,究竟选择什么作为第二本推荐的著作呢?我考虑了一段时间,这些年,赖老师的研究中心主要集中在云峰刻石和山东北朝摩崖刻经上,发表了很多划时代的论文和专著,可谓这些领域研究的领军者,这两方面的论文和专著,是非常值得金石爱好者学习研究的。但是我觉得应该先推荐大家读《赖非美术考古文集》,这是赖老师30余年田野考古和金石研究的浓缩,涉及的领域也比较宽博,可以让大家更好的理解金石考古研究方面最新的一些成果。
《赖非美术考古文集》共收录赖老师不同时期的论文二十余篇,按照书中的序列,首先是德国海德堡大学雷德侯教授撰写的序一,其次是美国哥伦比亚大学韩文彬教授撰写的序二,然后是赖非老师的《我的学术关注点(代自序)》,随后正文部分是二十余篇论文。考虑到更方便朋友们的阅读、理解,稍作一个调整,把赖非老师《我的学术关注点(代自序)》放在这个系列的第一篇分享,这样可以更好的理解整部文集的学术主旨、研究脉络,已分享文章详见:
继续分享《赖非美术考古文集》中的第十四篇论文《山东北朝摩崖刻经的书丹人及其书法意义》,原载《全国第七届书学讨论会论文集》,黄河出版社2007年,本文对山东北朝摩崖刻经的书丹人进行了考究,并对其书法意义进行了解读。全文共约一万余字,拟按照文章主题的三部分即书丹人名实探、僧安作品辨析、僧安书法意义等分为三篇分享。
前面的上篇分享了第一部分即书丹人名实探,详见:
此为中篇,即僧安作品辨析。
山东北朝摩崖刻经的书丹人及其书法意义
......
二 僧安作品辨析
我们知道,一位书者的作品既具有他自己的个性,同时又具有他所在时代的共性。即便同一位书者,其不同的作品还会有不同的特点。可见,对一组作品进行书者的判别,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泰峄山区摩崖所刻经文、偈语、佛名、题记、题名共60多篇,前后延续了20年的时间。它们既有相同或相近的风格,同时也有明显的个性差异。虽然有些作品明刻着“僧安……同刊”、“僧安道壹署经”、“僧安道壹书刊”等字,但却不能因此草率地将全部作品统归于他的名下。
认真分析每一件作品用笔,结体、取势的特点,归纳这些特点的相同与不同,弄清“相同”与“不同”的根源在哪里。从而把不同的书者因受同一时代书风影响引起的“相同”,与同一书者不同作品之间的相同区别开来;把不同书者造成的不同,与同一书者在各作品中的不同表现区别开来。
依据这样的方法,我们谨慎地从刻经书丹风格的共性中,发现了作品的一些个性,而这些个性对于这些作品来讲,恰恰又是最本质的,非时代因素所致。因此,我们认为,秦峄山区摩崖刻经的书丹人组成,比学术界目前的认识要复杂得多。僧安的确是这些刻乡的主要书丹人,而在他的作品之外,至少还有十余种不同类别的风格存在,他们的书者也是这些刻经活动的参与者。请看以下的分析。
在泰峄山区已知的60多篇经文、佛名、题记与邺都近畿的5处佛经、佛名中,有3篇题记(含题记所属的经文、佛名)明确地表明了僧安的书丹权。这3篇题记是:
一、洪顶山北石壁中部(编号7)《“大空王佛”题名记》。该题记直言:“释迦双林后一千六百廿三年,大沙门僧安道壹书刊大空王佛……"
二、铁山刻经《题名》。有文曰:“东岭僧安道壹署经。”该行文字用双线框醒目标出,与左右“孙洽”、“阊长嵩”等人的题名有明显区别。
三、尖山大佛岭韦子深妻、息《题记》。开首曰:“大沙门僧安与汉大丞相京兆韦贤十九世孙……同刊经佛于昌邑之西峄岭峰山里。”
题记及其所属的刻经作品,充分展示着僧安的书法特点:
用笔:第一,较多地保留了篆书的使转古法。起收笔处动作不显,转折处不提、不按、不顿,一笔而成。线条圆浑含蓄,没有大起大落的起伏笔画。尽管他早期作品隶味浓、晚期则楷味足,但其笔画却是平稳匀适无波澜。如“佛”字“弗”部的转折,“蜜”或“实”等字的“宀”,相关字“口”部的横折笔处……都是这种写法。第二,描、写相结合的手法。由于摩崖榜书是直接书丹上石的(实则应是书“黑”,即用锅灰烟,用丹的造价太高),摩崖面凹凸不平,字形体又大,很难一笔而成,故而描、写结合的手法会经常出现。如大横笔、大捺笔,少数撇笔,都经过了着意地描绘加工,使这些笔画在形态上变化较大。然而它们整个字的审美效果却非常自然,并无矫饰之态。
体势:平整、宽博是其结体取势的基调。尤其早期作品,隶书的结体取势特征更为突出。笔画取平势,横平竖直,形体整饬宽博,重心居上,略有侧欹。有的吸收了楷书的用笔和结体手法,方整而又略显宽博,重心仍然居上,体势左敛右开,结字中心在字的左上部,笔画与笔画之间安详和谐,不侧不欹,不激不励。
▲洪顶山文殊般若波罗蜜经及安公之碑、风门口碑拓片(邹鲁美术馆藏品)
具备以上用笔、结体特点的作品有:司里山《“诸行无常”偈》、《文殊般若经·明咒品》,兖州金口坝残经碑之一、之二,书院东山、天池山、二鼓山、云翠山、大寨山、凤凰山、陶山众佛名,洪顶山:(1)《摩诃般若波罗蜜经》、(2)《大集经》、(3)《僧安铭赞》、(4)僧安道一题名、(5)《摩诃衍经》、(6)《仁王经》、(7)大空王佛题名及题记、(8)十三佛名(“主法鸿”三字除外)、(9)大山岩佛题名、(10)高山佛题名、(11)安王佛题名、(15)《文殊般若波罗蜜经》、(16)僧安道一题名、(17)《法洪铭赞》、(18)大空王佛题名、(19)大空王佛题名、(20)大空王佛题名、(21)《文殊般若波罗蜜经》、(22)大空王佛题名,峄山妖精洞《文殊般若波罗蜜经》(首行题名除外)、五华峰《文殊般若波罗蜜经》及其题名,北响堂寺窟外大空王佛等佛名、南响堂寺般若洞刻经3处、南响堂寺4号窟门外《文殊般若经》、寺窟外东山摩崖上大空王佛题名,尖山经文、题名、题记全部,徂徕山映佛崖《文殊般若经》及题名、徂徕山林场《大品般若经》及题名、林场四佛名,泰山经石峪《金刚经》,葛山《维摩诘经》及题记,铁山《大集经》、《石颂》及题名中“僧安道一署经”一行。这些作品绝大多数字的书写都在特征上保持着很强的一致性,甚至某些字、某些笔画的书写习惯,从早期一直保留到晚期不变。
▲洪顶山大空王佛
僧安道一书写的“佛”字,特点最明显的是“弗”部的圆转笔画,显然是用小篆笔法写成的,尤其是最后一笔的圆转写法,是僧安一直保留着的习惯写法,在同时代其他人的手下,这种写法几乎见不到,因为此时最流行的是隶法或楷法,隶、楷法都习惯把“弗”写成折笔。僧安早期的“弗”部偶见“折”的笔意,晚期则完全以圆转笔法出之。
“波”字的特点有两处:一在“皮”部的勾笔,早期的勾以点笔代之,晚期才圆转勾出。二在加粗笔画渲染大捺笔,使其比别的笔画粗若干倍。
“罗”字“四”部用篆法写作“网”形(洪顶山《仁王经》亦是,惜残损严重),此时期很少有人再如是写。
“蜜”字“宀”部用圆转笔法,极少作勾处理。“虫”部形体小,且不用大提笔,与同时期流行的写法迥异。
“安”字“宀”部亦用圆转笔法,很少或不用勾笔。大横笔多呈斜势,长而斜,很是潇洒。
“道”字末笔呈下斜势,比同时期常见的“辶”旁下斜的程度大。“壹”字“士”部写得特别小,是僧安的习惯。
“一”字多数都是描、写结合而成的,粗壮、圆浑、敦实。
“非”字左右两部拉开距离,有的甚至拉得有点意欲拆散的感觉,也是僧安常用的书写习惯。
“大”字常用描、写加工法。“一”部起收笔处写作圆头,粗圆、敦厚是其特点。捺笔用描、写法加粗,与横笔达成和谐,也很有特色。
“無”字“灬”部第一点写成撇笔,有的甚至撇得特别长,是僧安的书写习惯之一。见下字例表。
不具备上述用笔、结体特点和书写习惯的作品有:济南黄石崖经偈,司里山《大涅槃经》,洪顶山北石壁:(8)十三佛名中“主法鸿”三字、(12)药师琉璃光佛、(13)“风门口碑”四字、(14)安公之碑,徂徕山林场胡宾题名,水牛山摩崖《文殊般若经》、《文殊般若经》碑,兖州金口坝残碑之三,平阴《思益梵天所问经》,峄山妖精洞刻经首行题名,铁山孙洽等人题名,冈山大字经文、小字经文、佛名及题名。这些作品在风格特点上既有共通之处,也有非常明显的差异。共通处多是时代风格的反映,而不同处则是书者不同造成的。
共通或共同之处有:用笔上大都受楷法影响,常见提按笔法。尽管提按的幅度不大,但其动作清晰可见,特别是横笔的起、收处,转折笔的折笔处,提按分明,交代清楚。结体呈方整或长方之势,笔画安排常出斜势,左低右高。
不同之处:与僧安风格相比,各作品皆有自己的特点,其个性差异显而易见(见下表)。
济南黄石崖“诸行无常”偈为当时通行的魏书体,用方笔,体呈侧欹之势,传统的篆隶古法很少见。
银山佛经名用笔没有僧安的圆浑笔意,起收笔处藏锋少,笔意外露,楷味突出。结体略呈长势,随意、松散,与僧安平稳宽博的结体风格迥异。如“佛”字用笔故作姿态,笔力软弱。“波”字笔画生硬,笔风粗陋。“羅”字上部呈“四”状,“糸”部中间竖笔特长,与僧安所用篆法不同。“蜜”字“虫”部与僧安的书写习惯差距更大。
洪顶山《药师琉璃光佛题名》用方笔较多,转折处停驻,方棱方折,无僧安的圆浑笔意。结体万止,与僧安宽博结体亦异。
《安公之碑》用笔楷法较浓,起笔、收笔皆有明显的提按动作。如“安”字“宀”部收笔处有勾意,与僧安的圆转不类。“一”字起、收笔交代清晰,而僧安取篆法,两头呈圆形。
“风门口碑”四字方笔方折,结体亦方正无圆意。
▲洪顶山十三佛名墨拓(邹鲁美术馆藏品)
十三佛名后的落款“主法鸿”三字,用笔提按动作明显,用楷法而弃隶意。结体长方,形体大小不一,与僧安匀称的结字区别明显。
徂徕山林场胡宾题名楷意特浓,方体方势,结构松散,无一分僧安凝练的笔意。
水牛山《文殊般若波罗蜜经》碑用笔楷法明显,起收笔交代清晰,无僧安圆浑篆意。结体楷势犹浓,如“佛”字“弗”部转折处折笔明显。“蜜”字“宀”部有折笔。“羅”字上部为“四”,不像僧安那样用篆法写成“网”。“非”字左右两部距离较近。“波”字“皮”部有勾意。“一”字起收笔处用楷法。
▲水牛山文殊般若经墨拓(邹鲁美术馆藏品)
水牛山摩崖取方笔方势,撇笔装饰意味浓厚,与僧安朴实圆浑的笔画不同。结体取方形,不同于僧安的宽博,如“佛”字“弗”部折笔明显,无圆转意。“非”字左右两部距离较近。“不”字的写法在僧安作品中不见。
铁山孙洽等人题名用笔活泼多变,篆、隶、楷法俱在,起收笔处无明显动作,有点像僧安。结体方正有楷势,字形大小不一,活泼舒朗有天趣,与僧安的宽博结体法不同。
▲冈山大字入楞伽经拓本(邹鲁美术馆)
冈山摩崖的书丹人应是两位:大字《入楞伽经》为一人书,小字《入楞伽经》与《观无量寿佛经》、题名、佛名为另一人书。大字《人楞伽经》用方笔,提按动作突出鲜明,描痕明显,笔画装饰性强;结体取方势,重心居下。小字《入楞伽经》等也用方笔,但笔画拙厚朴实无装饰,行笔提按顿挫分明,个别笔画有描画的地方;结体取纵势,笔画安排生硬,重心居中。
(原载《全国第七届书学讨论会论文集》,黄河出版社2007年)
声明:本篇正文转自《赖非美术考古文集》,仅为推广介绍,相关著作权益均归赖非先生所有,建议观众朋友购买正版纸质书籍,以便获得更好的阅读感受。
赖非
山东邹城人
毕业于北京大学考古专业
山东石刻艺术博物馆研究馆员
中国书法家协会学术委员会委员
原山东省书法家协会副主席
山东金石学会会长
山东省博物馆学会顾问
德国海德堡大学东亚艺术史系客座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