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真话的人
作者:不甜
第151场:一道德 限定词:不能说真话
一上车我就想把车厢炸了,没别的原因,上班令人爆炸,一起死吧,何况是连熬了三天大夜还他妈要出差配合亟待提拔的同事建功立业。
所以我就这么干了。
老实人被逼急了就这样。
by不甜
1、
一上车我就注意到了她俩。
节假日里即使是绿皮车也人满为患,空调的风呼啦啦地吹,将散落四处的脚臭味、泡面味、劣质香水味,甚至隔了多半截车厢的尿骚味通通搅合在一起,送入每个人的鼻腔,于是,原本冗长的旅途便变得更加令人烦躁。而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我看到了她俩,与满车厢的疲惫不同,她俩兴奋又激动,像是关久了出门放风的犯人一般,眼中充满新奇,也带着警觉。
轰隆轰隆,嗒嗒,轰隆隆,车子终于缓慢地动起来,我听到周围好几口叹气,是源于忍受了这么久折磨居然才刚刚开始行驶的绝望,不过并没有影响她俩。
因为在旁边开始陷入疲惫后的规律性安宁后,她俩开始聊得热火朝天。
原来她俩并不认识,这倒是令我没想到。
她们在车站的洗手间初遇,大家都知道的,无论是哪里的厕所,女厕所永远会排长队,而有趣的是,即使如此,为了公平公正,男厕所的数量仍旧要同女厕所持平,不然男的会闹起来,说自己受到了歧视。车站的厕所往往人又更多上几波,如果没有同伴,还得带着自己又大又重的行李,万一有洁癖,那就完蛋了。所以,有些嘴甜会说的人便会找队伍里前后临近的人帮帮忙,在自己进小隔间解决问题的时候帮忙看顾行李,她俩就是这样认识的。
2、
年龄大的那个叫阿玉,大概五十几岁,年龄小一点的那个叫孟云,刚刚二十岁,据她说,今天是她的生日。怎么讲,阿玉那个名字,一听就是假名字,出门在外,给自己一点假身份是理所当然的,但是对一个小姑娘这么瞒着,这人看上去可不像个心思单纯的人。孟云则是那种一眼就能看到底的年轻女孩,就连出门玩也要充分注重仪式感,可惜这趟车到站还有十几个小时,她恐怕是吃不上生日蛋糕了。
倒不是我爱听墙根,也不是我有什么变态的窥探欲,实在是她俩声音太大,让人很难不去注意。
阿玉,短发,粗硬发质,有些支棱,戴着老式的金手镯、金耳环和金戒指,配合着符合她年纪的皱纹,看上去倒也不突兀。她怀里抱着一个装得满满当当的黑色大书包,书包拉链没完全拉上,透出里面好像是格子一样的布料。在面前那个本就窄长的小桌子上,被她放置的一个硕大的空花篮占据,上面绑着亮紫色的彩纸。
她家里是做生意的。这次出门,是为了照顾女儿刚生下来的小外孙,只是刚来没几天,久未见面的女儿已经不习惯她那种老套的照顾方式,亲家也或多或少表现出一些礼貌的回避,她便有些不自在起来。正好,丈夫三番四次打电话,说快到公公的忌日,还得赶紧去上坟,再说了,只是个外孙,又不跟自己家姓,有什么好照顾的。于是她便又匆匆买了票回去,带走了病房里的花篮,花儿枯萎了被丢掉了。阿玉说回去还可以放东西,扔了浪费。
阿玉走的时候,女儿其实是有些难过的,但同时,又被母亲的不上档次而丢脸。女婿说要开车送她,她拒绝得很坚定。她跟孟云说:“你不知道她小时候多可爱,白白胖胖的,现在出嫁了,连怀孕了都那么瘦,心疼死了。”
孟云怜悯地点点头,递给她一袋刚拆封的薯条,说:“那你女婿怎么样啊?”
“嗨,还能怎么样,不过倒是疼我女儿。”阿玉不客气地开始往嘴里塞薯条,含糊不清地嘟囔:“一怀孕就让她辞了职,说是要养她,不让她吃苦。”
孟云“啊哟”一声,说:“可做不得全职妈妈,我看微博上说了,会产后抑郁的,而且万一你女婿再……还得上个班还好。”
阿玉摇摇头,不置可否地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们也没办法,再说了,他们都有儿子了,那还能跟我女儿离婚不成?”
听到这里,我实在没忍住翻了个白眼,看吧,世上的父母多半如此,若是个儿子,那便是扬眉吐气后半辈子有望了,什么父母老公长辈通通要放到后面,一心只扑在儿子身上,把自己的理想和未来全要同儿子绑定起来。但若是个女儿,表面上要到处称赞这是自己的小棉袄,而同有儿子的家庭比起来便总有些底气不足,好胜地严格要求女儿,培养女儿,让女儿定要优秀过那些儿子,等到将她送进夫家,长久积累的委屈和不足便成了对外的抱怨和懊恼,没办法,赔钱货嘛,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就好像当了父母就得把以前自己受的那些气全部霸凌在孩子身上,叫孩子从小就得学着去给父母提供足够的情绪价值,难怪现在青少年的精神疾病愈发严重。
孟云也挺有意思。一个小姑娘,头发很长很黑,披在肩上,拉着一个24寸的大箱子,她怕箱子放上面拿不下来,就也横在两排座位中间卡着,也亏得对面坐着的人没有抗议,毕竟这种绿皮车坐久了,哪哪都疼,哪哪都麻,再遇上动弹不得的状况,那堪比酷刑。
孟云刚刚毕业,这次是去远处看男朋友。男朋友是在网上认识的,是个军官,长得很帅,和她是初恋,爱得死去活来的,只是孟云家知道后不同意,说她男朋友家上有老下有弟妹,还是农村户口,学都没上就去当兵,还是炊事兵,没前途,说孟云一定是被骗了。
听到这里,我不由得露出一点怜悯,刚毕业的学生是最好骗的,就不说感情了,只要你几句赞扬,几句肯定,他们就能将所有蓬勃的青春倾注于毫无意义的工作上面,在这种时候,如果适时地遭受一些学生时代所没有体验过的人情冷暖和冷酷压榨,感情,那添加一些浪漫描述和物质引诱的感情会叫他们肝脑涂地地去幻想美好,似乎只要有个依靠或后盾就能挽救当下所有的困境。
孟云的话引起了阿玉的共鸣,她热情澎湃地跟孟云建议,劝孟云如何摆脱父母,如何奔赴爱情,她感叹道:“年轻可真好啊。”
她们仍旧聊得热火朝天,我却有些心不在焉起来,甚至感到乏味。
因为她俩显然虚伪,分明是毫无共鸣的两个人,却可以牛头不对马嘴地聊这么久,虚伪,太虚伪了,这样虚伪的世界令我愤怒,而当我愤怒地盯过去时,她们却都看向了我,笑。
3、
一上车我就注意到了他。
他,我痛苦的根源之一。
三个月前女儿突然自杀,明明前一天她还和我谈笑风生,第二天回家的时候,门窗紧锁,浓郁的煤气味,而当我走进去,女儿的手腕上已经割上深深的口子,我当场就要瘫软在地,可我不能,那是我的女儿,哪怕有一线生机,我也要将她救回来。
而我没能把她救回来,那我就该找到害她如此的凶手。
于是我到处打听,求爷爷告奶奶,找到了女儿的微博,我这才知道,她受到了多大的伤害。
之前她坐地铁上班的时候,女孩子嘛,总是喜欢穿一些漂亮裙子的,我很支持她穿,因为我小时候是没有那个条件和权利去穿那样的漂亮的衣服的,所以每次把她打扮得漂漂漂亮亮就像我自己也变漂亮了一样。结果那天,打扮得漂漂亮亮去和小姐妹玩的我的女儿,被地铁上的变态偷拍了裙底,更可恶的是,这个渣滓还把照片和女儿的正面照一起发到了不知道哪的网站,然后被传播,我从来没谈过恋爱的女儿从此变成了人尽可夫的荡妇。
无论她怎么解释,怎么自证,所有人异样的目光都那样投向她,却鲜少有人去骂那些拍的、看的、意淫她的人,无论她怎么解释,怎么自证。
直到后来,她也觉得自己是肮脏的了。
于是她自杀了。
这是我的女儿啊,我最可爱的女儿。
于是我开始找,我到处去找,为了找到那个人,我什么都愿意做,终于,我找到了,我难以置信,这样一个文质彬彬戴着眼镜的小伙子,竟然是害死我女儿的始作俑者。
我恨不得吃他的肉喝他的血,我要亲手杀了他,我才不怕去坐牢,我还怕什么呢?
但我认识了一个小女孩,她和我女儿年纪差不多,活泼开朗,她也喜欢我女儿喜欢吃的东西,我不由得心就软了,我不能因为自己的行为害了她,我只好尽量去说些女儿以前不喜欢听的话,也许她也不喜欢听。我还胡诌了一个名字叫阿玉,阿玉是我女儿写的小说里的名字,阿玉也死了。
可我的目光始终移不开那个人,我的所有神经都渴望去抓住他,杀死他。
但火车咔嗒嗒咔嗒嗒地开,开得很慢很慢,距离目的地还很远很远,我还有许多机会去做这件事。
可当我们的聊天终于无可再聊的时候,我发现她的目光也和我一起投过去,投向那边的那个人,难不成,她和我女儿一样,被那个人害过?
她却又看向我,甜甜地笑道:“我去一下厕所,帮我看一下行李好不好?”
这下我可以毫无顾忌地去看那个变态了。
可是他旁边的人却开了口,他说:“重男轻女是不对的,女孩也能顶半边天。”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很茫然地回了一句“啊?”
他脸上便露出一种很高傲的怜悯说:“你已经害了你的女儿,你不能再害别的女儿。”
我的脑子嗡地响起来,他是谁,他怎么知道我的女儿不好了,我怎么就害别的的女儿了?血气上涌,我拿起刚刚削过苹果的水果刀指过去,也指向那个人:“你们都不是好人!”
4、
一上车我就注意到了。
局里给我的任务是把人跟紧,注意疏散群众,不许轻举妄动,终点站自然会有人接应。
但对这个任务我是不认可的,我认为这是领导在给我穿小鞋,多好的立功机会啊,我要是个男的,早提拔了,何必等到现在。但是没办法,我是个女的,这是不争的事实,无论如何也不能改变,让人懊恼。
小时候,外公就早早断言我和表弟的前程,女孩子嘛,怎么会学得过男生?直到上小学的表弟成绩垫底,而我一骑绝尘地当着优等生,外公仍毫无动摇地声称女孩子上高中就不行了。即使在我报考最高警察院校并录取后,外公仍旧嗤之以鼻地认为,我是侥幸入学的绣花枕头,即使我的素能甚至超过许多男同胞。
直到表弟最终也只上了一所职业大专,外公的一切期待终于成为泡影。
幸好他死得早,不然他现在就可以因为表弟先于我结婚生子而来批判我的不孝了。
家里的环境一直如此,结果到了工作岗位,仍旧如此,一边跟我说这个你加班做一下那个你加班去一下,一边到评先评优时声称男队友办的都是急难险危的案子所以要优先考虑,总之能出成绩的向来想不到女的,可遇到那些表演节目,应酬社交了,又要说阴阳调和,适合女生。
有没有一种可能,这世上没有什么是适合女的或适合男的的,只有谁干得了谁干不了的问题。
但显然,大家都认为我在抱怨屁话。
旁边的阿姨絮絮叨叨很健谈,谈得还都是些老一辈的腐朽言论,因为过于腐朽让我有些不可思议,但临行前给我的人设就是扮演痴情的无知少女,你看,即使在这种时候,领导对娃娃脸也还是有刻板印象。
我恨刻板印象。
尿遁的那会儿我去隔壁车厢和领导battle了好一会儿,他正要同意我在下一站下手收网,此时还在那边的便衣同事发来紧急“贺电”,别玩了,要闹起来了!
于是我赶过去,沉默是今晚的康桥,怎么个情况啊?阿玉你怎么了?怎么比我还冲动?
我半哄半劝着将阿玉弄回座位,问她情况,哦,原来这个通缉犯还是个人类观察学者,偷听了不起啊,一会儿抓了你你就知道谁了不起了。
广播突然响起,前方不远处就要停车了,驻地的同僚会在那时冲上来,而我将义无反顾地摁住他,拷上手铐,像我们推演过无数遍的抓捕计划一样。
而就在停稳的那一瞬间,一团巨大的火球从坐在不远处的便衣同事那里冒出,火势迅速蔓延并伴随着噼里啪啦的爆炸声,我眼睁睁地看着通缉犯和他身边的那个人被炸得四分五裂,血肉模糊的残肢溅落在我周围,将我也烧了起来,我被炸裂之前想,这个同事一直不是挺老实的?
5、
一上车我就想把车厢炸了,没别的原因,上班令人爆炸,一起死吧,何况是连熬了三天大夜还他妈要出差配合亟待提拔的同事建功立业。
所以我就这么干了。
老实人被逼急了就这样。
6、
哦哦哦,要来看看我们医院的情况是吧,欢迎欢迎,我们医院是东南城区条件最好的,也是最人性化的,绝对不会让病人受到非人道的待遇。
你问他们在干什么?
那是咱院的老五户了,住这的时间跟建院时间都差不多了,可以称得上是院里的吉祥物。
没别的毛病,就是吧,也是奇了,这几个人的脑回路能走到一起去,所以您瞧,那边那个穿着列车员服装的护工,就是陪他们表演的工作人员。
你问他们的病症?
你看,这不是检票上车了不是?那个有些害羞的、看上去畏畏缩缩的认为是杀人犯,但热爱人类,喜欢观察人类。还有那个文质彬彬的,是个偷拍狂。那个五十多的女人,是要为女儿报仇杀掉偷拍狂的。那个女孩,是警察,来抓杀人犯的。还有远远坐着一脸丧气的,也是警察,是女孩的同事。
不不不,不是说他们就是这个职业,是说他们幻想里自己的样子。
这是医院的保留节目了,改天他们要病好了或者出院了,我们还得找人来演一演,打造属于我们医院的特色亮点。
简介就是,各怀心思的人们在列车上相遇,却在真真假假中实现各自目的故事,你觉得怎么样?
为什么会幻想这个?那我可不知道,疯了的人你怎么去判断他的行为?你怎么会知道他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啊?这当然是医院,不然我为什么要穿白大褂呢?你不也穿着白大褂吗?
咱俩是同行,同行之间就应该多交流。
你说,到底有没有人杀人?有没有人偷拍?有没有人重男轻女?有没有人自杀?有没有人发疯呢?
呜——
火车要到站了,请所有旅客拿齐行李物品准备下车。
精选评论
行一方
看到上班上疯的那一趴笑出声,能看出来被工作折磨得要疯了。感觉里面有两点蛮巧妙的诶,一个是乘客和精神病患者的幻想之间的链接,一个是精神病患者幻想中的走过的人生(或者说人设),与真实之间的链接,让人有种恍惚,这些病人或许就是被这些现实逼疯的
织女星
看开头我以为是一个沉重的故事,直到同事要炸了车厢哈哈哈哈,怀疑了一下自己的眼睛,最后镜头定格在精神病院这里真的很妙!
哼哼导师二组
B,一群精神病的设定挺出人意料。思路跟着每个角色切换视角而切换,读到最后人也跟着有点精神病了,整体阅读体验懵懵的很奇妙。角色形象抓得很典型,笔力强劲,结尾叙述恍恍惚惚的很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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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不甜
排版|夏日可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