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父亲重访皋兰山营盘岭战场

文摘   军事   2023-04-20 18:31   湖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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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陪父亲重访皋兰山营盘岭战场

       


     作者 关拓西


我的父亲名叫关梦(1921年12——2015年11),河北隆尧人, 19381月参加八路军,19394月加入中国共产党,历任八路军冀南抗日青年团、东进纵队1团、386旅新一团、十六团、五十团文化教员、指导员、教导员,原总参防化部副政委、防化兵指挥学院政委等职。因父亲亲身参加过兰州战役血战皋兰山主峰营盘岭战斗之故,特写下此文,以示纪念。

19809月,我完成测绘任务后正好在甘肃省临夏市休整,忽然接到父亲关梦舟(时任总参防化部副政委)从东风发射基地打来的电话,告知他刚随总参领导视察完毕,并经请示后获得批准,不直接随队返京,想绕道来兰州一趟。原来他是希望去重访一下他在19498月解放兰州战役中的老部队(一野六军十七师五十团)血战皋兰山主峰营盘岭的战场遗址,同时祭奠在此次惨烈战斗中牺牲的战友们。 

    皋兰山是紧靠兰州市区南侧的一座高山。到市区中心图上距离仅不到十公里。其主峰营盘岭是兰州市南部众多山峰的第一高峰,海拔高度为2129.6米。皋兰山居中与西侧沈家岭(狗娃山)、东侧马家山形成兰州南边的天然屏障。在山顶向北可以俯瞰整个兰州城无余。从军事角度来看,欲攻占兰州,只有两条进攻路线:或由南坡仰攻强占皋兰山及其东西两侧的几座高山后顺势下北坡攻入市区;或从北强渡水流湍急的黄河攻入市区,其他别无他择。据军史资料记载,当年国民党马步芳匪军为和我军决战,在兰州皋兰山及其西侧沈家岭(狗娃山);东侧马家山上连延几十公里大兴土木,构建大量岩障、明暗堡垒及坚固的连环工事。皋兰山主峰营盘岭南侧自下而上分别有三营子、二营子和头营子三个台地,马匪军守军在这三个台地上开挖了3道环形约9米高,510米长的垂直峭壁。峭壁前挖有6米多宽、3米多深的壕沟,壕沟两边均布有铁丝网及明暗堡垒。壕沟前后的山坡上,布满了不同型号地雷连接成的梅花雷或连环雷阵。数不清的明碉暗堡之间有地道相连,组成无死角的交叉火力网,形成了纵横交错、坚固异常的防御体系,就像铁桶一般坚固。整个营盘岭防御工事与西边的沈家岭(狗娃山)和东边的马架山阵地互相衔接,互为依托,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大碉堡。这让我想起19446月至8月的中日衡阳会战时,国军第十军在衡阳张家山上修筑的防御阵地及工事与马匪此战所修筑的防御阵地及工事何其相似。我猜测皋兰山守敌马家军82248师应该是吸取了国军第十军在衡阳的构筑防御阵地的经验。正因为此阵地如此坚固,马步芳之子国民党兰州守军总指挥马继援曾吹牛说在兰州防御战的所有方向上最不担心的就是皋兰山营盘岭,自认这里是牢不可破的铁阵。

    为攻克营盘岭,六军罗元发军长按照彭总的指示,在主攻营盘岭方向上布置了十七师五十团二营三营为突击队,担任营盘岭正面突破重任,五十一团为助攻,四十九团为第二梯队。我军由南向北发动进攻,能否及时夺占营盘岭,成为整个兰州战役的胜利的关键。在强攻营盘岭的棋局中,地形最为险要,五十团任务最为艰巨。彭总总攻前亲临五十团视察,要求五十团只能勇敢前进,不能后退半步。因为五十团既是十七师也是六军中战斗力最强的团。按俗话说:好钢用在刀刃上。五十团就被放在最重要的攻击位置上了。

接到父亲电话后,我就从临夏驱车一百多公里赶到兰州。根据约定好的时间在兰州火车站接上父亲后,就直接赶往皋兰山南麓的山脚下准备爬山。

我拿出了一张含兰州市区及皋兰山区域400多平方公里的1:5万比例尺地形图(我是解放军测绘学院毕业的,军事地形学和地形图图上作业是必修主课。地形图更是我们的工作工具),我父亲指着地形图向我描述了他记忆中当时战场的敌我双方态势,以及当时部队的进攻路线。我按照他的描述在地图上画出了当年他们的行进攻击路线和战斗进展。然后我们就沿着当年五十团二营,三营进攻的路线从南麓上山,他边爬边给我讲1949821日我军试攻失利和825日总攻胜利登顶的详细战斗情况。皋兰山营盘岭这三道高台子形成三道峭壁。父亲当时是二营教导员。二营、三营全体指战员英勇地冒着敌人密集的炮火和交叉火力的枪弹、手榴弹快速扫雷后,冲上去用炸药包将峭壁炸成斜坡,顶着枪林弹雨冲过了一道,两道及第三道峭壁和壕沟。父亲和我对照着手中的地图,边走边看着眼前的地形,讲述和复盘着当时战斗的激烈场景和细节。父亲说,我军指战员英勇拼杀,不怕牺牲,层层爆破,勇敢冲击。他们一道一道壕沟,一堵一堵峭壁,一座一座明暗堡,一个一个火力点与敌争夺。敌我双方都打红了眼,每前进一米,双方就会倒下许多人。在我军强大而有效的攻击下,敌军虽拼尽全力负隅顽抗,但我军最终还是攻下了营盘岭。

   爬山时,我只背了两个军用水壶,司机也背了两个军用水壶和两个特别沉的军用挎包。当时父亲已虚岁六十岁了,我在上山前用路旁树枝为他做了一个拐杖,方便他拄着走。上山的小路道路崎岖、坡陡难行,我和司机或一前一后或一左一右保护着他。九月份的兰州已入秋季,再加上山风呼呼,更加凉意十足。山下的人都已经换上厚衣裳,而我们三人在手脚并用的爬山过程中却汗流夹背、气喘吁吁。我边爬边想,像在营盘岭这么险要的地形上,在马家军那么密集火力下,真不敢想象五十团的这两个营是怎么攻上去的?答案只有一个:我军,只有我军全体指战员,靠着坚定的革命信念,靠着在长期的革命战争中养成的不怕牺牲的战斗意志,敢打必胜的战斗信念,正确的战斗指挥,灵活机智的良好战术素养及强大的火力压制才取得了这场硬仗、恶仗的胜利。现在看来,这场仗比的就是英勇顽强的战斗意志,比的就是敢打必胜的战斗决心。这就是自冀南抗日青年团成立以来,经历386旅新一团、十六团、五十团,这十二年期间一直保持和赓续的“朱德模范青年团”敢于面对并消灭一切强敌的亮剑精神。此战结束后,五十团二营、三营同时被授予的“英勇顽强攻取皋兰山”光荣称号,他们当之无愧。

    我父亲当年没有能亲眼看到胜利的红色旗帜在营盘岭山顶上飘扬。因为他在这次战斗中负了两次伤,第一次是在攻三台子时大腿上被一发敌人轻机枪子弹贯通了,他自己简单包扎一下,继续带领部队向前冲。第二次是在强攻接近顶峰的头台子时遭到垂死挣扎的守敌一个手雷爆炸后,好几个战友当场牺牲,我父亲也被一块弹片嵌入前脑骨里当场重伤昏迷,这场战斗结束后才被抬下战场。这块弹片有黄豆粒那么大,扁片型的,因怕取出时损伤脑子,故此后一辈子都不敢取出。直到他去世后,我才从他的骨灰中拣出来并和骨灰一起葬在八宝山的墓中。据六军罗军长回忆:他在望远镜中看到五十团攻上营盘岭顶峰后,我军红旗七次升起七次被敌军打落,第八次山头同时升起了十几面红旗后,这场血战才宣吿结束。

    经过艰难的跋涉,我们终于到达山顶。司机拿出了我提前准备好的两个装滿白酒的水壶交给了我父亲;同时我们俩打开了两个挎包,其中一个装滿了各种肉罐头,另一个装满点心和饼干。我们把罐头打开切成碎丁,把点心饼干也掰成碎块,全部撒在营盘岭的山头上。我父亲则独自在山顶四周,边走边一点一点的把酒撒南边的山坡上,小路上和草丛里,他边撒边喃喃自语。我听到那是一个个名字,我明白他是念叼在这场惨烈的战斗中牺牲的亲密战友。这场战斗中五十团牺牲668人。我猜想,这也可能是五十团建团以来牺牲人数最多的一场战斗吧。        

酒撒光了,食品也撒光了,我们要下山了。但父亲依旧默默地环视着山顶上的山石,林木和残破的碉堡,尤其盯看着南边上山路上那一条条洒满烈士鲜血的曲折小路和北边的兰州市,黄河大铁桥,长久长久地凝视。在我再三催促他要赶火车时,他才慢慢地向山下走。下山的路上,父亲一声不吭,沉默不语。上车前他多次再回望,再静默。然后毅然转身向我和司机说一个字:“回!”

四十多年了。那天的场景我永生不会忘却。

     

    2023.3.27


作者简介

关拓西  19525月生于新疆富蕴县可可托海。中共党员;中国人民解放军测绘学院毕业;测绘专业高级工程师。曾上山下乡、参军入伍;转业后先后在国家测绘局、国企和民企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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